当第一缕苍白的晨曦刺破笼罩京城的薄雾,洒在摄政王府那依旧残留着焦黑与破损痕迹的巍峨门楣上时,磐石殿静室内的气氛,却比窗外尚未散尽的寒意更加凝重。
祁瑾晏和秦湘湘被影卫秘密带回王府,已过去了整整一夜。
静室内,药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数名王府内医术最为精湛的医官围在两张并排安置的软榻前,眉头紧锁,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他们的手指搭在祁瑾晏和秦湘湘的腕脉上,内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两人体内那糟糕到极点的情况。
祁瑾晏躺在左侧软榻上,上身依旧赤裸,重新包扎的伤口处渗出的血迹已变为暗红。他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体内经脉如同被暴风肆虐过的原野,处处是裂痕与淤塞,那强行逆转璇玑、近乎自毁式地传递力量,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本源。更麻烦的是,失去了玄幽祠那蛊母核心的持续引动,他体内那原本被压制的同源蛊毒,反而因为失去了“目标”,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如同无头苍蝇般在他枯竭的经脉中乱窜,带来阵阵蚀骨的隐痛。
而右侧软榻上的秦湘湘,情况则更加诡异和凶险。
她同样昏迷不醒,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已流逝。但若仔细看去,却能发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下,隐隐有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晕在缓缓流转。那光晕所过之处,她原本因力量冲击而寸寸断裂的经脉,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自行蠕动、接续、修复!
然而,这种修复并非毫无代价。每一次经脉的接续,都伴随着她身体无意识的细微抽搐和眉心紧蹙的痛苦神色。更让医官们心惊的是,她心口那原本被压制的噬心蛊烙印,此刻虽然不再散发邪异黑气,但那搏动的频率却异常缓慢而沉重,仿佛与那灰蒙蒙的光晕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生状态。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充满了毁灭与新生矛盾的奇异气息,正从她那残破的身体深处,一丝丝地弥漫出来。
“王爷体内本源枯竭,经脉受损严重,蛊毒有反噬之兆,需以温和药力徐徐滋养,切忌猛药,否则恐伤及根本。”为首的老医官收回搭在祁瑾晏腕上的手,声音沙哑疲惫,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至于王妃……”
他顿了顿,看向秦湘湘的目光充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
“王妃的情况……老夫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他斟酌着词语,“其经脉看似尽碎,却又蕴含一股奇异的生机,正在自行修复。心脉处的邪力……似乎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暂时‘驯服’或‘融合’了?老夫……不敢妄动。只能先用最温和的安神固元之药,护住她心脉,静观其变。”
不敢妄动!
这四个字从经验丰富的老医官口中说出,足以说明秦湘湘此刻状态的诡异与凶险。
陈锋肃立在一旁,听着医官的诊断,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软榻上气息奄奄的两人,回想起昨夜玄幽祠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沉重。王爷王妃拼死搏杀,虽然捣毁了黑巫教巢穴,但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有劳诸位医官,务必竭尽全力!”陈锋沉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医官们连忙躬身称是,开始小心翼翼地调配药物,准备施针。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影卫闪身而入,在陈锋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挥退了医官和闲杂人等,只留下两名心腹守在门外,这才走到祁瑾晏的软榻边,低声禀报,尽管知道王爷可能听不见。
“王爷,宫中传来消息。”陈锋的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听闻王府昨夜再度遇袭,龙颜震怒,已下旨责令京兆尹、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严查凶手。并且……陛下体恤王爷伤重,特遣大内总管高公公,携御医院院正及数位太医,前来王府……探视王爷与王妃病情。”
探视?
陈锋心中冷笑。说是探视,实则监视、查探虚实才是真!皇帝对王爷的忌惮,经此一事,恐怕更深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恐怕王府内外,早已布满了宫中的眼线!
祁瑾晏依旧昏迷,没有任何反应。
但站在一旁的秦湘湘的软榻边,正准备给她喂服安神药液的医女,却敏锐地察觉到,王妃那紧闭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医女不敢确定,只是更加小心地将药液一点点喂入秦湘湘口中。
陈锋禀报完毕,见王爷毫无反应,心中忧虑更甚。他看了一眼并排躺着的两人,咬了咬牙,转身走出静室,他必须去应对那位即将到来的高公公,以及随之而来的风雨。
静室内,重归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更久。
软榻上,秦湘湘的意识,正沉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与痛苦之中。
破碎的记忆画面如同走马灯般旋转——
现代实验室的背叛,林薇那淬毒的微笑……
古代秦家的冷漠,撞墙瞬间的绝望……
听雪阁的冰寒,祁瑾晏吸血时那诡异的平静……
玄幽祠主殿前,那挡在她身前的、染血的背影,以及最后那强行灌注而来的、充满了毁灭与决绝的庞大力量……
恨吗?
依旧恨。
但那恨意之中,似乎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
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糟糕的状况。经脉如同被犁过的土地,但那道由两人力量强行融合而成的灰蒙蒙气流,却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将那些断裂的经脉强行拉扯、缝合。过程痛苦不堪,但每修复一寸,她都能感觉到那经脉似乎变得……更加宽阔、坚韧?
而心口那噬心蛊的烙印,也不再是单纯的阴冷与暴虐。它仿佛被那灰蒙蒙的气流包裹、渗透,变成了一种……沉寂的、却又蕴含着某种未知潜力的状态?就像一颗被强行按捺下爆炸的炸弹,暂时安全,却无人知晓它下次爆发会是何时,又是何种光景。
最让她心惊的,是她能通过那依旧存在的血契,清晰地感受到旁边软榻上,祁瑾晏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生机,以及他体内那因蛊毒失去引动目标而开始无序躁动带来的痛苦。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滋生。
是同情?不,她不会同情这个将她卷入漩涡的男人。
是……责任?因为血契的存在,他的痛苦也牵动着她的感知?
还是……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同伴”处境的……感同身受?
就在她意识逐渐从混沌中挣扎出一丝清明时,静室的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陈锋,也不是医官。
而是一个穿着普通侍女服饰、低眉顺目、手中端着清水与干净布巾的……陌生面孔。
那侍女动作轻柔,仿佛只是例行前来更换物品。她先是走到祁瑾晏的软榻边,仔细地为他擦拭了额角的虚汗,动作规范,看不出任何异常。
然后,她端着水盆,转向了秦湘湘的软榻。
就在她弯腰,准备为秦湘湘擦拭时,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弹出了一粒比米粒还要细小、无色无味、几乎融入空气中尘埃的……粉末!
那粉末的目标,并非秦湘湘的口鼻,而是……她心口那微微起伏的烙印位置!
动作快如闪电,隐蔽到了极致!就连门外守卫的影卫都未曾察觉!
然而,就在那粉末即将触及秦湘湘皮肤的刹那——
一直如同死去般毫无动静的秦湘湘,那只放在身侧、包裹着厚厚药布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
她心口那沉寂的烙印,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搏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灰蒙气息,如同拥有自主意识般,瞬间从烙印中透出,将那粒诡异的粉末……无声无息地……湮灭成了虚无!
整个过程发生在瞬息之间!
那侍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继续用干净的布巾,为秦湘湘擦拭着脸颊和脖颈,然后端着水盆,如同来时一样,低眉顺目地退出了静室。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昏迷的祁瑾晏,和……眼皮微微颤动、似乎即将醒来的秦湘湘。
方才那瞬间的交锋,无声无息,却凶险万分!
秦湘湘虽然大部分意识仍在混沌中,但那源自蛊师本能的对恶意与毒物的警觉,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反应。而那灰蒙气息的自动护主,更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王府……果然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强行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精神力,试图冲破那沉重的黑暗,彻底苏醒过来。
她必须醒来。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也为了……弄清楚这身体的秘密,这血契的真相,以及这王府内外……那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涅盘之后,余烬未冷。
而新的风暴,已然在这看似平静的王府之下,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