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殿静室,黎明的微光终究未能驱散石壁的阴冷,只在清粥的热气上徒劳地染了一层虚幻的暖意。喂食的过程短暂而僵硬,如同完成一项不得不为的任务。当最后一口粥被秦湘湘机械地咽下,祁瑾晏立刻放下了碗勺,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卸下了什么负担。他甚至没有多看秦湘湘一眼,便重新闭上双目,继续调息,周身再次弥漫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秦湘湘靠在担架上,胃里有了些许暖意,驱散了部分因虚弱带来的绞痛,但心头的屈辱与戒备却丝毫未减。她同样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个让她心情复杂的男人,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自身。
然而,方才那场被迫的“同息共济”与喂食的短暂接触,似乎在他们之间留下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余韵。那无形的血契之桥,不再仅仅是传递痛苦的通道,更像是一条被强行拓宽的河道,此刻正隐隐流淌着一种……超越了敌意与算计的、关于彼此状态的本能感知。
她不再需要刻意去“捕捉”,便能隐隐感觉到祁瑾晏体内那股冰冷霸道的力量,正以一种比之前顺畅许多的轨迹缓缓流转。他呼吸的节奏,心脉的搏动,甚至那断臂处和胸口伤痕传来的细微痛楚波动,都如同背景音一般,隐隐传入她的感知。
同样,祁瑾晏也能清晰地“听”到秦湘湘心口那烙印平稳的搏动,感受到她手腕伤口处生机焕发带来的微弱暖意,以及她体内那属于蛊师的、阴柔而诡谲的本源力量,正与自己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若即若离的共鸣。
厌恶,却无法隔绝。
排斥,却又不得不依赖。
这种矛盾的感觉如同蛛网,缠绕在两人心头。
时间在沉默的调息中流逝。当窗缝透入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些许时,祁瑾晏再次睁开了眼睛。他体内的力量虽远未恢复,但至少暂时稳定,足以支撑他进行一些简单的思考和布局。
他看向依旧闭目调息的秦湘湘,目光深沉。这个女人,是他目前最大的变数,也是……唯一的突破口。血契的存在让他无法轻易动她,而她那匪夷所思的“感知”能力,或许能成为他破局的关键。
“陈锋。”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陈锋应声而入,垂手侍立。
“外面情况如何?”祁瑾晏问,声音恢复了属于摄政王的冷静与威严。
“回王爷,”陈锋语速平稳,“府内已彻底肃清,铁卫营掌控全局。宫中确有旨意前来询问,已被属下以王爷王妃受惊静养为由暂时挡回。朝中已有几位大人递了帖子,想来探视,也按王爷吩咐回绝了。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暗卫回报,京城内外,关于昨夜王府异动的流言已有扩散迹象,虽未提及具体,但……恐对王爷不利。”
祁瑾晏眼中寒光一闪即逝。树欲静而风不止。他重伤未愈,王府遇袭,正是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跳出来的最好时机。
“知道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传令下去,王府闭门谢客,非本王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加派暗哨,严密监控京城各股势力的动向,尤其是……与苗疆有所牵连的。”
“是!”陈锋凛然应命。
“还有,”祁瑾晏的目光再次扫过秦湘湘,“秦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锋回道:“秦府昨夜听闻动静,曾派人前来询问,被拦在府外。今日一早,秦尚书(秦湘湘之父)又遣了管家送来补品,言语间多有打探王妃状况之意,似乎……颇为关切。”
“关切?”祁瑾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个将嫡女送来冲喜、毫不顾惜女儿死活的秦家,此刻倒是演起慈父来了?是真关心,还是另有所图?
“东西收下,人打发走。告诉秦家,王妃需要绝对静养,无事勿扰。”
“属下明白。”
陈锋领命,正要退下,祁瑾晏却又叫住了他。
“苏瑶和老医官情况如何?”
“苏副将肋骨断裂,内腑受创,但根基深厚,已无性命之忧,正在杏林居静养。老医官年事已高,受冲击不小,需要些时日恢复,不过已无大碍。”
祁瑾晏微微颔首。苏瑶是他得力臂助,老医官更是王府瑰宝,都不能有失。
“用最好的药,务必让他们尽快恢复。”
“是。”
陈锋退下后,静室内重归寂静。
祁瑾晏靠在担架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脑海中飞速盘算。流言、试探、秦家的异常……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昨夜之事,绝非伏瑶一人所为,背后定然还有黑手。而这黑手,很可能与他所中的蛊毒,甚至与秦湘湘身上的噬心蛊,都脱不了干系。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揪出幕后之人。而身边这个女人,是关键。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秦湘湘身上,带着审视与算计。或许……可以换个方式?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调息的秦湘湘,似乎也因为陈锋的禀报而心神波动。她体内的噬心邪力,隐隐又有了一丝躁动的迹象,心口传来细微的刺痛。
这刺痛通过血契,清晰地传到了祁瑾晏那里。
他眉头微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调动起一丝刚刚平稳下来的内力,顺着那血契的连接,极其自然地……笼罩了过去,如同之前疗伤时那样,将那躁动的邪力再次压制下去。
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秦湘湘心口的刺痛瞬间缓解。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向祁瑾晏,眼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又在帮她?
为什么?
祁瑾晏对上她惊疑的目光,神色依旧淡漠,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他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的伤,需要尽快恢复。”
不是关心,而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对他有利的事实。
秦湘湘死死盯着他,试图从他眼中找出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她抿紧唇,心中戒备更甚。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藏着陷阱。
“不劳费心。”她冷冷回道,别开脸去。
祁瑾晏也不在意,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调息。只是那通过血契隐隐传递过去的、用以安抚她体内邪力的内力,却并未立刻撤回,而是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维系着这种脆弱而诡异的“和平”。
静室内,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
敌意未消,算计更深。
然而,一条基于共同利益(或者说,共同危机)的、极其脆弱的纽带,却在这沉默中……悄然成型。
同息共济,非出本心,乃为时势所迫。
暗涌将起,这磐石殿内的微妙平衡,又能维持多久?
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却照不进这幽深石室,也化不开两人之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疑云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