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军营静得异样。主帐内烛火未熄,秦无月端坐案后,指尖轻叩铁匣边缘。她已彻夜未眠,命簿摊开在侧,三行字迹清晰——副将、戊七号士官、东南溪谷。后两者已被划去,唯剩其一。
她抬手示意,心腹悄然入帐,低声禀报:“副将营外已换防,亲信调至西哨,传令兵皆由您指派之人替换。”
“密信残片取到了?”
“藏于马鞍夹层,墨迹未干,确系昨夜所写。”
“戊七号士官呢?”
“已在押,只等一声令下。”
秦无月点头,合上命簿。她起身披甲,动作利落,铠甲未发出半点杂音。走出帐门时,天边微亮,校场地面泛着冷白的霜色。她下令击鼓聚将,声令如铁:“紧急军议,诸将速至校场。”
鼓声三通,将领陆续到场。副将最后抵达,衣甲整齐,神色如常。他立于队列之中,目光扫过主位,见秦无月端坐点将台,眉心微蹙,却未多言。
秦无月缓缓起身,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昨夜有人私闯主帐,意图窃取伏兵部署。人未得手,但痕迹俱在。”
众人哗然。副将眼神微动,握拳的手藏于袖中。
“我本可当场拿下,但此事牵连甚广,需当众审明。”她抬手,“带戊七号士官。”
士官被押上,双膝跪地,浑身发抖。秦无月不看他,只道:“你说实话,谁命你传递情报?”
士官抽泣:“是……是副将大人!他逼我将布防图藏于马鞍夹层,送往东南溪谷……”
“胡说!”副将厉喝,“此等低劣诬陷,也敢当众污我清白?”
秦无月不怒,只淡淡道:“取细沙。”
亲卫捧上托盘,盘中铺着一层薄沙,半个靴印清晰可见。她指向副将脚下:“比对靴纹。”
士兵上前,将副将战靴轻压于沙上。纹路严丝合缝,尺寸分毫不差。人群骚动。副将喉结滚动,额角渗出冷汗。
“再取军报。”秦无月命人呈上那份标注“东南谷伏兵部署”的文书。她指尖点向页角褶皱,“翻阅者急于查看,又恐留下痕迹,强行抚平。但指力不均,此处纤维已断。”
她转向副将:“你进帐时,灯已熄,以为我昏睡。可你忘了,铜铃丝线悬于案角,你衣袖拂过,其中一根几近断裂。”
副将瞳孔骤缩。
“最不该碰的,是枕下冷玉片。”秦无月取出玉片,置于掌心,“此玉贴枕而藏,常温如冰。昨夜被人手持近半刻,至今尚有余温。”
她抬眼直视副将:“你说,若非你亲手翻动军报,这温度从何而来?”
副将踉跄后退一步,嘴唇颤抖。
“还有这个。”秦无月卷起自己左腕衣袖,露出一道月牙形旧痕,“你袖口内侧,也有同样的疤。敌国死士,以新月为记,三代传承。你以为藏得好?可风不会说谎。”
副将猛然抬头,眼中惊惧交加。他张了张嘴,终是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我……愿伏罪。”
校场死寂。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脚步由远及近。将军自营帐方向疾奔而来,铠甲未整,发带松散,脸上血色尽失。她冲入人群,一把推开挡路士兵,直扑点将台。
“你说什么?!”她盯着秦无月,声音发颤,“他是我亲手提拔的副将!十年北境,同生共死!你凭几句供词、一块玉、一张纸,就定他死罪?!”
秦无月未动,只将手中军报递出:“布防图被改,密信藏于马鞍,靴印吻合,体温残留,加上他自己认罪——证据闭环,无可辩驳。”
将军一把夺过军报,手指几乎撕破纸面。她猛地转向副将,眼中燃着怒火:“你说话!是不是他们逼你认的?是不是?!”
副将低头,不敢看她。
“回答我!”她咆哮,声裂长空。
副将终于开口,声音极轻,却字字如刀:“因我家小皆在敌营为质……我别无选择。”
将军僵住。
她一步步后退,手中长剑缓缓垂下,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忽然,剑身一松,重重砸地,发出刺耳金鸣。
她站在原地,双目失焦,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风掠过校场,吹动她的披风,却再无回应。
秦无月看着她,眸光微动。她知道,这一刻不是背叛的终结,而是情劫的开始。信任崩塌,比战败更致命。
“押下副将。”她下令,“关入地牢,待战后论罪。其余各归其位,不得妄议。”
亲卫上前,架起副将。他未反抗,头颅低垂,走过将军身边时,脚步微顿,终未回头。
人群散去,校场渐空。唯有将军仍立中央,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铁色泽,身影孤绝如碑。
秦无月走下点将台,停在她身后三步处。她未劝,未语,只静静站着。
良久,将军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石:“你说……我这些年,信错一个人,还是信错了人心?”
秦无月未答。
风卷起地上枯叶,一片拍在将军肩头,她浑然未觉。
秦无月抬手,从袖中取出青玉小印,指尖轻轻抚过印角。她记得养父曾说:**“命可测,心难量。”**
将军忽然抬手,抹过眼角,动作粗暴,似要撕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弯腰拾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剑尖拖地,划出一道细长的痕迹。
秦无月转身欲回主帐。
身后传来金属撞击声。
她回头。
将军正将长剑插入剑鞘,动作迟缓,仿佛每一次收刃都耗尽气力。剑身入鞘三分,忽而一顿。
她左手扶住剑柄,右手按在胸口,呼吸急促。
秦无月迈步向前。
将军忽然抬头,目光直射她:“下一世,你还愿意信一个人吗?”
秦无月停步。
她望着将军眼中的碎光,像看见九十七世轮回中,每一双因她而熄灭的眼睛。
她未答,只将青玉小印收回袖中。
风沙扑面,她抬手按住额前碎发。
将军手中的剑,终于彻底入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