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案角跳了一下,秦无月指尖微动,将那封已焚尽的密报残灰拢向灯芯。灰烬边缘尚存半枚印记,她用玉簪尖轻轻一挑,纹路断裂处泛出一丝极淡的阴气波动,与前夜北苑所感如出一辙。
她未抬头,只道:“传浣衣局张嬷嬷。”
心腹宫婢应声退下。不过片刻,老妇入内,袖口沾着皂角碎屑,指节粗粝,却稳稳叩地行礼。
“三日前,可有新调入的宫女?”
“回贵妃,浣衣局添了两个生面孔,一个叫春桃,是膳房陈婆的外甥女;另一个……”老妇顿了顿,“是林昭仪贴身婢女的妹妹,名叫绿云,说是病愈返岗。”
秦无月指尖轻敲案沿。绿云——那个名字在她记忆中一闪而过。上月清查凤仪宫旧档时,曾见其名列采买名录末尾,每月私领香油银两,数额不大,却持续三年。
“她这几日可曾离岗?”
“昨儿午时去了冷宫送炭,说是奉尚仪局差遣。回来后便在井边洗衣,同人说了半日闲话。”
“说什么?”
“说……贵妃夜里施法,以命符锁帝魂,帝王梦中唤您名字,醒来却不自知。”老妇压低声音,“还有人说,太极殿梁木夜夜渗血,是贵妃以血祭换权柄。”
秦无月眸光未变。谣言已从膳房蔓延至浣衣局,再由底层宫人之口传入耳目最灵通的太监耳中——这路径太熟。上一次,是“双月同天”异象初现时,林昭仪借命傀术操控宫女散布“紫微偏移,贵妃当诛”。
这一次,更狠。
不是要她失宠,是要帝王亲自动手废她。
她抬手,将一枚铜钱置于掌心,指尖划过命纹轨迹。铜钱微颤,指向冷宫方向。但这一次,命息杂乱,似有多人同时受控,又似有人刻意搅扰测算。
她收起铜钱,改取袖中影丝线团,捻出一缕缠于指尖。片刻后,线头微微发烫——那是暗绣逆命符阵的香囊仍在运转,但信号断续不定。
有人在干扰她的监控网。
她闭眼,神识沉入仙玉。玉中银光微闪,浮现出一行残字:“饲魂祭料……反噬将至。”她立刻切断感应,玉面骤冷。
不能再等。
她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封入素笺,交予心腹:“送去织造局,按旧样再制一匹凤纹云锦,但这次,隐文改为‘妖由心生’四字,织入左肩云翅纹下。三日内完成。”
宫婢领命而去。
次日辰时,帝王召她至偏殿问安。
殿内无人侍立,唯有两名内侍垂首立于门侧。帝王坐于软榻,面色略显倦怠,指节轻叩扶手,节奏紊乱。
“近日操劳,朕见你气色也弱。”他开口,语气温和,“可需调养几日?”
“臣妾无碍。”她垂首,“倒是陛下眉间青气未散,恐心神不宁。”
帝王一顿:“昨夜又梦魇了。梦见自己站在太极殿前,满朝文武跪拜,可朕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也不听使唤……像是被人牵着走。”
秦无月心头一紧。
这不是普通的梦。是魂魄被外力牵引的征兆——与当年她在道观替人测命时见过的“傀梦”极为相似。
她缓缓上前一步:“陛下可知,近来宫中流传何言?”
帝王眸光微闪,未答。
“有人说,臣妾以命符摄君魂,操控圣意。”她直言不讳,“若陛下信此谣传,大可命人搜查昭阳宫,若有半分邪物,臣妾甘愿伏诛。”
帝王终于抬眼:“你不怕?”
“怕?”她冷笑,“若真能以术控君,何必等到现在?林昭仪谋逆时,臣妾为何不借此术让她当场认罪,反而费尽周折取证?帝王权柄,岂是一根符纸能夺?”
帝王沉默良久,指节不再敲击。
她趁势道:“臣妾愿择吉日,在太极殿公开测卦,以证清白。若天道不容,自有雷劫降下;若谣言惑众,也该让百官亲眼见证真相。”
帝王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点头:“准。”
她退下时,眼角余光扫过门侧内侍。那人袖口沾着一点灰白粉末——与冷宫墙土颜色一致。
当晚子时,她授意影络残桩假作投诚,携一封伪造密信潜入冷宫外围。信中称:“贵妃已求得赦令,不日将释昭仪。”
守卫果然松懈。夜深时分,一名小太监提药箱溜入冷宫偏门,约莫一盏茶后匆匆离去。秦无月早已在墙外布下录音石,石面燃起一线幽蓝命息,录下其中对话:
“主子放心,奴才已把话带到。那贱人如今还在做梦,以为能封后……”
“呵……”女子冷笑从铁窗内传出,“让她得意几天。帝王多疑,只要梦魇不断,迟早会查她。一个靠妖术上位的贱婢,也配执掌六宫?等他亲手废了她,我自会出来。”
录音石燃尽最后一丝光,悄然熄灭。
秦无月收回石块,指尖抚过表面焦痕。她将石收入袖袋,转身步入昭阳宫正殿。
案上,新制的凤纹云锦已送至。她伸手展开,指尖滑过左肩云翅纹,触到一处细微凸起——“妖由心生”四字已织入经纬,静待体温催发。
她抬头望向窗外。
夜空无星,唯有一片浓云压顶。
内侍捧来参汤,她未接,只道:“陛下今夜可安睡?”
“回贵妃,仍梦魇不止,已召太医调药。”
她点头,袖中玉簪突然一震,簪尖血痕隐隐发烫。
她握紧簪身,目光落回案上云锦。
明日太极殿,她将当众测卦。
而此刻,她的手指正缓缓抚过云锦上的凤首纹路,指尖停在那只即将展翅的羽翼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