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在铜盏里轻轻一跳,映得案角兵符上的血痕微微发亮。秦无月指尖还残留着天书焦边的粗粝触感,掌心那道新生的纹路像一根细针,持续刺入皮肉深处。她没有动,也没有再看那本半卷残书,只是缓缓将它收回襟中。
亲卫的脚步早已远去,帐外风声如常,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她闭眼,呼吸沉入丹田,左手按住青玉小印,默诵断缘诀。识海中翻涌的画面——药碗、面具、男子唇角扬起的弧度——被一层层剥离,如同剥落旧皮。她不再追问那月牙疤痕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现在不是追根溯源的时候。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摊开的布防图上。
副将昨日呈报的巡逻路线有两处重叠,一处在北台三哨与粮库之间,另一处靠近溪谷隘口。当时她未加留意,此刻回想,却觉出不对。这两地皆非必经之路,且夜间巡查并无记录交接。若非虚设岗哨,便是另有用途。
她起身,将布防图卷起,放入木匣锁好。
片刻后,亲卫奉命送来近三日各营值守名册。她接过,翻至夜间轮值页,手指停在“副将营帐守夜”一栏。昨夜值勤的是戊七号士官,正是她在医帐外发现袖中藏物之人。此人前日曾因熏艾草延误换岗,被她当众训斥,却神色平静,毫无惧意。
她合上名册,递还亲卫:“传令,今夜我亲自巡营。”
亲卫领命退下。
她取出一枚铜钱,置于掌心,双指轻捻。这是养父教她的问踪术前置之法,不卜吉凶,只测气机流转。若有人心怀欺瞒,铜钱转动时便会滞涩不畅。她并未指望靠此法直接找出内应,但至少能感知谁在说谎。
夜幕降临。
她披甲而出,未带随从,只沿中军偏帐缓行。士兵见她到来,纷纷行礼,她一一颔首,语气如常。行至洗衣处附近,忽见一道身影自暗处闪出,脚步匆匆,衣摆沾湿大半。那人低着头,怀里似裹着布帛,绕过水槽便往营外方向去。
她未喝止,只记下那人背影轮廓。
次日清晨,她遣心腹伪装成杂役,在溪边捡回一个遗落的包袱。打开后,内有一块粗布巾和半张烧焦的纸片。纸片边缘碳化严重,但中间一段字迹尚可辨认:“……粮道已明,待风起,东南角可通。”
她将纸片对准晨光细看,笔迹歪斜却有力,墨色微泛青灰,是军中特制炭墨。再比对值守名册上的签押,确认出自戊七号士官之手。
而此人,昨夜值守副将营帐。
她将残页收入袖中,不动声色召来副将议事。
帐内烛火摇曳,她展开一张新绘的边防图,指向一处山谷:“此处地势隐蔽,适合作为伏兵集结点。你带三百精锐埋伏于此,待敌军主力推进时突袭侧翼。”
副将俯身查看,眉头微蹙:“将军,此地离主营过远,补给不便,且易被反包抄。”
“我知道风险。”她声音不高,“但此战需奇兵制胜。此事仅你我知晓,切勿泄露。”
副将沉默片刻,点头应下:“属下明白。”
她看着他退出营帐,背影挺直,步伐稳健,毫无异样。
当夜,她命心腹暗中盯守副将营帐。子时三刻,副将独自出营,披cloak裹身,径直向东南方向行去。约半个时辰后返回,进帐前曾在溪边停留,袖口滴水未干,似焚毁何物后匆匆洗净。
她立于高台了望,目送那身影隐入营门。
心腹归来禀报时,她正站在旗杆下,手中铜钱已停止转动。
“他去了哪里?”
“东南溪谷尽头,停驻约一刻钟,未见他人接触。离开时手中无物。”
她点头,将铜钱收回囊中。
原来如此。
那封密信提到“东南角可通”,她故意提及的伏兵点也在此处。副将若不知情,不会特意前往;若仅为查探,亦无需焚物灭迹。唯有心虚者,才会在深夜独行,亲手销毁证据。
她终于确定,此人并非被下属蒙蔽,而是主动参与通敌。
但她仍未下令抓捕。
副将地位仅次于她,统领左翼兵马,若无确凿铁证便贸然拿人,极易引发军心动荡。更何况,天书显像中,前世仇敌是敌国将领,今世却化身为副官——若背后另有主使,此刻揭发只会打草惊蛇。
她转身走回主帐,途中经过医帐,瞥见一名伤员正由军医处理手臂伤口。那军医抬头见她,欲行礼,她抬手止住。
“昨夜巡视时,发现溪边有炭灰残留。”她说,“派人清理干净,莫让将士染病。”
军医应声领命。
她继续前行,脚步未停。
回到帐中,她取出天书,未翻开,只以青玉小印压住一角。她不需要再窥探前世因果,眼下最紧要的是掌握现世证据。她提笔在空白命簿上写下三个名字:副将、戊七号士官、东南溪谷。
然后划去后两者。
真正需要盯死的,只有一个人。
她吹熄烛火,坐于案前静候黎明。
天光微亮时,副将前来请示今日操练安排。她坐在案后,神情如常,听他汇报完毕,只淡淡道:“近日敌情不明,各营加强戒备,尤其东南方向,增设暗哨。”
副将顿了一下:“将军怀疑那里有问题?”
“只是预防。”她抬眼看他,“你昨夜睡得可好?”
副将眼神微闪:“一切如常。”
她笑了笑:“那就好。”
副将退出帐外。
她坐在原地,指尖轻敲案面。
昨夜他焚毁的,绝不止一封密信。而“待风起”三字,暗示行动即将开始。她必须在他再次传递情报前,拿到足以定罪的凭证。
她起身,走向帐门。
风从北境吹来,带着雪线的气息。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云层低垂,尚未裂开。
她知道,风暴快来了。
她站在高台边缘,手扶旗杆,望着副将走向左营的背影。
就在他转过营墙拐角的一瞬,袖口滑落半寸,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痕——弯如新月,颜色极淡,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
她瞳孔骤缩。
同一时刻,一滴露水从旗绳滑落,砸在她靴尖前的石板上,碎成五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