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殿角,吹熄了最外侧的宫灯。黑暗顺势漫入,将她半边身影吞没。帝王站在玉案之后,目光落在那道静立的身影上,未动,亦未言。
片刻,秦无月抬步向前,靴底碾过石砖接缝处那道细裂,衣袖微扬,从怀中取出一片铜钱残片,轻轻置于玉案之上。边缘暗青锈光未散,背面倒“林”字蚀纹清晰可见。
“此物出自林家祖坟西第三座新坟,以怨骨炼制,混入墓土封魂,为凶卦祭器。”她声音平稳,不带起伏,“臣妾所行,皆可查证。若陛下疑臣妾通术乱政,大可交三司会审。但若因一人之私欲,毁一宫之纲纪,则此后无人敢言真,无人愿尽忠。”
帝王垂目,盯着那枚阴骨钱,指尖缓缓抚过玉玺边缘。殿内寂静,唯有远处更漏滴答,声声入耳。
他终于开口:“你方才说,只想活着。”
“是。”她颔首,“臣妾无权无势,只求存命。可若连命都由他人执掌,那便不是活,是苟延。”
帝王凝视她良久,忽道:“你破的是局,朕要问的是心。你为何不逃?明知有人布局害你,你却步步迎上,甚至主动请旨测卦?”
“因为躲不过。”她抬眸,目光直迎帝王,“邪法遮天,谣言惑众,若我不站出来破局,明日便可换一人,后日再换一人。终有一日,这宫中再无人敢说真话。臣妾不怕死,怕的是死得无声无息,连一句真相都留不下。”
帝王沉默。片刻后,他抬手,召来内侍:“拟诏。”
内侍捧笔墨上前,铺纸研墨。少顷,诏书草成,由宣事官低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无月,德容兼备,临危不乱,识破奸谋,护宫闱安宁,有功于社稷。暂理贵妃事务,待吉日行册封礼。”
秦无月垂眸,未动。
帝王听完,眉头微蹙:“‘暂理’?”
宣事官顿住,低头不敢言语。
“谁拟的?”帝王声音冷下。
“回……回陛下,是中书省依例起草,因前有妖术流言未清,恐朝议非议,故措辞谨慎。”
帝王冷笑一声:“谨慎?朕亲眼见她破命傀、揭阴骨、断邪卦,证据确凿,主谋已擒,你还让朕‘谨慎’?”
他猛然起身,拂袖扫落案上笔架:“重拟。一字不改,明发六尚局,昭告六宫。”
内侍慌忙收诏重写。片刻,新诏呈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秦氏无月,智破阴谋,忠贞可嘉,册封为贵妃,赐居昭阳宫,掌六宫事权,礼仪等同皇后。钦此。”
满殿无声。墨迹未干,纸上金字熠熠生辉。
秦无月上前一步,跪地接旨。双手平举,掌心向上,姿态恭谨却不卑微。内侍将金册递下,她指尖触到烫金纹路,冰冷而沉重。
“臣妾领旨。”她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大殿。
帝王俯视她,低声道:“你不必谢恩,朕信你,不是因你有神通,而是因你敢在所有人都退时,往前走一步。”
她未抬头:“臣妾不敢邀功,唯愿守职尽责。”
“你已做得够多。”帝王语气微缓,“往后风雨,不必一人独挡。”
她终于抬眸。目光如深潭,映着殿中烛火,却不起波澜。
帝王转身,龙袍掠过玉阶,脚步渐远。殿门关闭,厚重木扉合拢的声响在空旷大殿中回荡。
宫人鱼贯而入,捧礼的、执扇的、提灯的,纷纷上前贺喜。有人高呼“贵妃千岁”,有人躬身行礼,声音层层叠叠,如潮水涌来。
秦无月立于殿心,金册在手,未收,亦未展。她未笑,未动,仿佛周遭喧嚣与她无关。窗外日光斜照,映在眉间一点朱砂,清冽如霜。
一名宫婢捧来昭阳宫钥匙,低声道:“贵妃娘娘,昭阳宫已清扫完毕,随时可入住。”
她轻轻摇头:“不急。”
“可是……按制,接旨后须即刻迁宫。”
“本宫还未换服。”她低头看向身上妃袍,素色未改,无凤无纹,“等新制礼服送来,再入宫不迟。”
宫婢应声退下。其余人见她无意多言,也渐渐止了喧闹,只垂首侍立两侧。
秦无月缓步走向窗畔,将金册置于窗台。阳光落在册面,烫金“贵妃”二字反光刺目。她伸手抚过,指腹划过铭文凹痕,动作极轻,像在确认一场真实。
远处钟声响起,报时正午。
她忽然察觉袖中仙玉微震。不是先前那种滞涩反噬,而是一种温润的波动,如同回应某种召唤。她不动声色,将手收回袖中,掌心覆住玉身。
玉体温润依旧,篆文静止,却似有脉动隐现。
她闭眼一瞬,神识微探——并无异样命格靠近,无傀丝牵引,无邪阵波动。可那股感应仍在,来自宫城深处,方向模糊,却执拗不散。
她睁眼,望向太极殿外长廊。
日光铺地,影线笔直。一名内侍正捧着旧诏残稿走向焚纸炉,火舌舔上纸角,黑灰卷起,飘向空中。
她收回视线,重新拿起金册,缓缓收入袖中。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小内侍疾步而来,在门槛外跪下:“启禀贵妃,司天监送来今日星轨图,称昨夜北苑地气再度波动,请示是否加派巡查。”
秦无月眉梢微动。
北苑地气……此前道士供出掘坟取骨,正是出自北苑。如今风波刚定,地气又动?
她未立即回应,只淡淡道:“把星轨图拿来。”
小内侍呈上卷轴。她展开一角,目光扫过天象标记——紫微偏移度数与昨夜不同,且星点轨迹有细微拖尾,像是被外力干扰所致。
她指尖轻压图面,测算命局流转。片刻,收回手。
“告诉司天监,今夜子时,朕要亲临北苑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