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汤表面的涟漪尚未平复,那一滴坠落的水珠已沉入瓷底。秦无月指尖微动,抬手拭去眼角残痕,不辨悲喜。她知那是药力涤魂所致,非情所动。
素心捧来凤袍,金线织云,九凤盘绕,每一道纹路皆与命格锁链相契。秦无月接过,亲手系上十二幅云锦裙裾,动作平稳无滞。袖中天书贴于心口,温而不烫,命盘却仍有一丝震颤——后位气运浩大,初合之时仍有排斥。
她闭目,神识沉入命脉,引导自身气机与凤袍金线共振。一步一念,一息一定。待最后一道裙扣系牢,命盘终归平静。
“我主命途。”她低语,声如刀刃划过冰面。
素心欲为她梳发,她摇头。玉簪已稳,无需再加繁饰。她起身,赤足踏于青玉地砖,寒意自足心直透经络,反令神识愈发清明。
宫门开启,晨光倾泻。凤驾已在昭阳宫外候立,八名内侍执扇分列,礼乐声自太极殿方向隐隐传来。她缓步而出,足踏石阶,每一步皆暗合星位落定,步伐不疾不徐,却令沿途宫人不由自主垂首退避。
行至宫道转角,一名老妃立于廊下,目光冷冽。秦无月仅侧首一瞥,眸光如霜扫过,对方指尖微颤,竟自行退入阴影。
风起,吹动凤袍一角,金线在日光下流转如河。她未停步,继续前行。
太极殿前,百官列班,朝服齐整。帝端坐龙椅,手持玉诏,面容肃穆。司礼监高声宣召,音落刹那,她抬步登阶。
青玉阶共九重,象征九五之尊。她足踏第一阶,命盘微动;第二阶,凤冠垂珠轻响;第三阶,身后传来细微骚动——两名工部官员低头不拜,目光游移。
她不看,亦不停。第四阶起,步伐加重半分,每一步落下,皆似有无形之力自地底升起,压迫周遭气场。第五阶时,那两人额角渗汗,终于屈膝。
第七阶,天空忽现薄云,缓缓遮日。司礼监低声惊疑,乐声微滞。
秦无月仰面受诏,不动声色掐指推演。瞬息之间,已断其象:“云掩金乌,贵极反晦”——非凶兆,乃天道示警,因命格临极,气运冲撞所致。
她朗声接旨:“妾承天命,不负苍生。”
话音落,云层豁然开散,阳光倾泻而下,正照其凤冠。金羽流辉,耀得满殿生辉。百官动容,齐声山呼:“皇后千岁!”
声浪如潮,席卷殿宇。
帝起身,亲手为她戴上凤印。印身沉厚,刻有“母仪天下”四字。她双手接过,举过头顶,再缓缓置于掌心。那一刻,气运彻底交融,命盘再无一丝杂音。
册封礼成。
她转身面向群臣,立于丹陛之上。百官俯首,嫔妃跪贺,无人敢直视其眼。素心捧着残褶的凤袍尾角,跪于阶下,眼中含泪,却不敢擦拭。
她未多看一眼。
凤辇已在殿外等候。她登辇,帘幕垂落,隔绝外界喧嚣。辇行片刻,指尖忽觉温意。
她低头,抚过玉簪顶端那枚同心结雕纹。温流自簪体传来,顺着指尖蔓延,似有熟悉气息悄然渗入神识。
“你算尽天下,可曾算到自己心动?”
梦中之声再度浮现,清晰如昨夜耳语。
她闭目,摒念压识,命盘微转,将那丝波动强行镇压。玉簪温意渐退,终归冰冷。
辇至中宫正殿,她步入主座。殿内贺礼堆积如山,明珠美玉,锦绣华缎,皆映着烛火流光。她端坐凤座,脊背挺直,未靠软垫,亦未伸手触碰任何一件贺物。
素心上前,欲为她卸冠。她抬手止住。
“不必。”
声音不高,却令殿内所有宫人止步屏息。
她望着满殿珍宝,唇角微动,终未笑。这些不是贺礼,是试探,是投诚,也是刀锋藏于锦缎之下的开端。
她已登顶,但棋局未终。
命理测算早已告诉她,封后非终局,不过又一局开端。
她闭目调息,神识沉入命盘深处。三日前那株异草残留的气息仍在经脉游走,与凤袍金线共鸣,形成新的命格阵局。她以天书为引,校准气运流向,确保每一缕力量皆可控可御。
忽然,命盘最深处闪过一道裂痕残影——极细,极浅,若非她对自身命格了如指掌,几乎无法察觉。
有人动过她的命线。
不是诅咒,不是反噬,而是……篡改。
极其隐蔽的一笔逆流,藏在“后位”命格交接之际,若非她此刻主动溯源,绝难发现。
她睁眼,眸光骤冷。
是谁?
林昭仪已被废黜,冷宫封锁;道士伏诛,命傀丝尽断;周元朗、李慎言虽有异议,却无手段触及天命层级。能在此刻动她命线者,必在权力核心,且通晓命理禁术。
她不动声色,将那道裂痕封入命笺,暂不追查。此时不宜节外生枝。
殿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是帝王专属的步频。她未抬头,亦未起身迎接。
帘幕掀开,帝步入殿中,目光扫过满室贺礼,最终落在她身上。
“礼成了。”他说。
她点头:“礼成了。”
“你可有不适?”他问。
“无。”
短暂沉默。他似想再说什么,终未开口,只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她未送,亦未挽留。
殿门合拢,脚步声远去。她依旧端坐,指尖轻抚玉簪同心结,感受那丝若有若无的温意再度浮现。
这一次,她没有压制。
温流缓缓渗入神识,勾勒出一片模糊画面:一座古观,香火缭绕,铜炉前,一袭白衣男子执笔点红线,侧脸清俊,眼神温柔。
画面一闪即逝。
她猛地睁眼,命盘剧烈震颤,竟自发亮起一道从未见过的符文——形如双月交叠,中央一线贯穿,似断非断。
她抬手,凝出命纹虚影。原本完整的纹路中,赫然出现一道细微扭曲,位置正在心脉交汇处。
不是外力所伤。
是她自己,在某一世,亲手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