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的手还搭在天书上,指尖沾着血。那滴血顺着木盒边缘滑下去,在松木表面留下一道暗红痕迹。断玉佩躺在盒子里,月光照在上面,青色的断口像裂开的冰。
她没有碰它。
风从城楼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灰。红绳垂在膝前,轻轻晃了一下,贴住玉佩的一角。她右手慢慢收紧,又松开,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
闭眼的时候,天书动了一下。一行字浮现在她脑子里:“非敌非友,命途受制。”
她睁开眼。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这次不是参将,也不是亲卫。那人走得慢,皮甲摩擦的声音很轻,但呼吸重,额头上带着汗。他手里捧着一封信,封口漆是深红色,正面刻着浮雕——双龙盘玉,北境顾氏的家徽。
秦无月没回头。
“放那儿。”她说。
来人把信放在木盒旁边,转身要走。
“你姓顾?”她开口。
那人停住,头低下去一点,没说话。
她伸手拿信。信很厚,纸张硬,火漆印完整。她用指甲刮了下边缘,确认没有夹层。然后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墨迹很重,写的是:
“秦无月逆查通敌案,触犯天威。三日内若不死,夷九族。”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朱红印章——帝王私玺。
她看完,把信翻过来,看背面。空白。又对着月光照了下纸纹,确认不是伪造。天书再次震动,显出几个字:“信使受胁,家族囚于京中。若违令,满门斩。”
她抬头。
“你是来取我命的?”
信使低头:“属下只是传令。”
“那你可知,”她慢慢站起来,银甲发出轻微响动,“顾氏最后一位家主,是怎么死的?”
信使猛地抬头。
她不等他回答,把信凑近火把。火焰立刻卷上来,烧到一半时,纸上朱印突然闪了一下红光,随即熄灭。整封信化成灰,飘在风里。
她看着灰烬散开,说:“回去告诉那个躲在龙椅后的人——我秦无月,等他自己来取。”
信使站着不动。
“你走不走?”她问。
那人终于转身,脚步踉跄地下了楼梯。走到拐角时,手扶了下墙,像是腿软。
秦无月坐回原处。
火把快灭了,光变得昏黄。她盯着地上残留的信灰,低声说:“等的人,原来是皇帝。”
风又吹起来,红绳扫过断玉佩。她没去拉,也没把盒子合上。左手掌心的血已经干了,结了一层黑痂。
远处岗哨有人换班,说了句话,听不清内容。一只老鼠从墙缝钻出来,咬了口干草,又缩回去。
她靠在旗杆上,眼睛闭着,手一直按在天书上。
但她没睡。
刚才那封信,纸张太新,墨色太深,不像紧急文书该有的样子。而且帝王若真要杀她,不会只派一个信使送恐吓信。这更像是试探——想看她会不会怕,会不会逃,会不会动摇。
还有那个家徽。顾氏嫡系早已覆灭,血脉断绝。如今还能用这个印记的,只有朝廷特许。可一个被收为暗卫的旁支族人,凭什么能拿到刻有家徽的正式文书?
除非……有人想借她的手,挑起她对顾氏的恨。
她想起军师袖中掉落的那半块玉佩。和她怀里的,是一对。
现在又来了一个打着顾氏旗号的信使,送来一封盖着帝王印的死亡令。
她在中间,成了刀锋的支点。
但她不在乎。
只要那把刀敢落下来,她就敢折断它。
她睁开眼,看向西岭方向。黑鹰早就飞走了,山脊轮廓在夜里像一块铁。她摸了下腰间的红绳,结还是松的,但没解开。
这不是退让。
这是留一线余地——给那个可能不是敌人的人。
她重新靠回去,手压在天书上。天书安静下来,不再提示任何信息。她也不再追问。
她现在不是在等未知。
她是在迎已知。
脚步声再次响起。
这次她没动。
来人站在五步外,穿着普通士兵的皮甲,手里提着一个水袋。他不敢靠近,把水袋放在离木盒两尺远的地方,低声说:“将军,伙房熬了姜汤,您喝一点吧。”
秦无月没应声。
那人也不敢走。站了一会儿,小声说:“参将下令加岗了,五营轮守,西岭每半个时辰报一次情况。伤兵都安置好了,每人多领了一份热饭。”
她这才开口:“谁让你来的?”
“没人……是我自己来的。”
“滚回去。”
那人一颤,转身就跑,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她没去看那水袋。
姜汤?这种时候送姜汤?要么是真心,要么是试探。她不吃不喝,不接任何外来东西。这是规矩。
她抬起右手,看了看腕上的红绳。颜色褪了很多,边角磨得发白,但结打得紧。她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绳结,没动它。
城楼静得能听见风吹砖缝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上一场火牛阵时,军师替她挡箭,昏迷前给她系上这根红绳。他说:“前世的债,今世还。”
她当时没信。
现在她也不信。
但她留下了这根绳。
因为那不是求和,是认亲。
她低头看盒中的断玉佩。青玉冷光,映着月色。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断口。
凉的。
就像那天在密道里,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时的感觉。青光亮起,岩石裂开,阶梯出现。军师说:“因果闭环,等你用完兵法,门会开。”
她用了。
门也开了。
可有些门打开了,里面出来的不是答案,是更多的问题。
她把手指收回,按回天书封面。
天书没有反应。
她闭上眼。
风更大了。火把彻底灭了。城楼陷入黑暗。
只有月光照着她,照着插在地上的长枪,照着身边的木盒,照着盒里的断玉佩和半截红绳。
她坐着不动。
远处,又一声鹰鸣划过夜空。
她没有抬头。
手仍搭在天书之上,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