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日,京城的春风里都裹着喜气。夜少繁挤在看榜的人群里,指尖顺着红纸上的名字一路找,直到触到“夜少繁”三个字,才长长舒了口气。
还没等他从狂喜中缓过神,就被几个衣着体面的中年妇人围住了。
“这位公子,是今科进士吧?”为首的妇人眼神发亮,上下打量着他,“敢问公子年庚几何?家中是否有婚配?”
夜少繁一愣,刚要答话,另一个妇人已经拉着他的袖子笑:“我家小女年方十六,琴棋书画样样通,配公子正好,不如我们前面茶楼祥聊”。
“我家侄女才貌双全,公子若肯应下,嫁妆不在话下”。
“我家也有几位正在……”。
七嘴八舌的声音涌过来,把夜少繁裹在中间。
他想起京中“榜下捉婿”的习俗,脸颊瞬间涨红,想着赶快脱身跑路。
他婉言谢绝:“各位夫人晚生已有婚约在身”。
为首的妇人显然不信,“公子看着年纪尚小,可曾下过聘礼?有媒人作证吗”?
夜少繁正准备拔腿开溜。
突然有人喊了声某位大人到了,妇人们这才散开了些。
夜少繁赶紧挤出人群。
刚从妇人堆里挣出来,整了整被扯皱的衣袖,额角还沾着点汗,正想喘口气,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带着点戏谑,在喧闹的街头格外明显。
他定睛一看,只见个穿月白长衫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个子中等,眉眼却生得格外秀气,此刻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
“喂,新科进士”?
“少年”笑着走近,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方才被那群媒婆围着,感觉怎么样”?
夜少繁被说得有些窘迫,拱手道:“让这位公子见笑了。”
“少年”却不依不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气息里带着淡淡的脂粉香:“你还挺纯情的,你看看你,脸都红了”。
“我叫杜若,你呢”?
“夜少繁”。
交换了名字夜少繁这才认真看他,发觉对方的皮肤生的雪白细腻,耳朵上还有经常佩戴耳环留下的耳洞。
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后退半步,拱手行礼更显郑重:“杜,杜小姐”。
“嘘——”
“少年”连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看了看,嗔道,“小声点!我都穿了男装,谁让你拆穿的?”
她放下手,索性也不装了,“我叫杜若薇,偷偷跑出来看放榜的”。
她冲夜少繁眨眨眼,“哎,你到底有没有婚配呀”?
“尚未”。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
夜少繁有些无奈地笑笑:“在下只是不想欺瞒罢了”。
杜若薇歪头想了想,“你名字倒好听。看你模样,不是京城人士吧?”
“走,走走,我见你比较投缘,请你去前头喝茶,咱俩边喝边聊啊”。
杜若薇大大咧咧的扯着他的袖子就走。
“你不是京城人士吧”?
“嗯,在下邓州过来的”。
杜若薇望着远处的鼓楼,眼里闪着光,“我还没去过呢。好玩不”?
夜少繁想起家乡的景致,点头道:“好玩,景色宜人,杜小姐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去看看”。
说着就到了茶楼,杜若薇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点了一壶茶。
两人正聊的高兴,楼下传来丫鬟焦急的寻人声:“小姐!小姐您在哪儿啊?”
杜若薇脸色一变,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呀,把那个小呆瓜搞忘了”。
赶紧起身冲夜少繁摆摆手:“今日我可得先走了!你住哪家客栈啊?我明日再出来找你玩啊”。
“好运来客栈”。
“知道啦,明天请你吃京城地道的好吃的”。
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雅间外,月白的长衫在人群里一闪而过。
夜少繁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脸上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被她捂住嘴时,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
他摇摇头,失笑一声,继续坐下喝茶。
杜若薇刚从后院的一处矮墙上翻进太傅府,还没来得及拍掉衣摆上的灰,就被守在月亮门边的丫鬟逮了个正着。
“二小姐,夫人在正厅里等着您呢,脸都气青了,您小心着点”。
她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往正厅走,刚掀帘进去,就见母亲柳氏正把一摞画像往桌上摔,画轴散开,露出上面一个个或文质彬彬或英气勃勃的面容。
“你还知道回来?”
柳氏转过身,鬓边的珠钗随着动作颤巍巍的,“看看这日头,都快落山了!你说说你,一个姑娘家,天天穿着男装往外跑,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这是要把你祖父多年积累的脸面都丢光”?
杜若薇低头绞着帕子,小声嘟囔:“女儿就去看了看放榜嘛,又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
“还没干什么?你是要翻天呀”。
柳氏拿起一张画像戳到她眼前,“你姐姐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定下婚事了,你妹妹上个月也相看了人家,就你,一提婚事就装聋作哑,装疯卖傻,装病装痴,你说你这脑袋里到底装的啥”?
她指着桌上的画像,声音拔高了些:“这些都是今年新中的进士,状元,榜眼,探花郎的画像都在,哪个不是好儿郎?你倒好,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就偷偷溜出去了,再过一年你就及笄了,好人家的儿郎哪能在大街上等你?再拖下去,难道真要嫁个歪瓜裂枣不成?”
杜若薇抬起头,脸上带着点不服气:“娘,这嫁人又不是买菜,总得双方都看对眼才行啊。买菜还得挑新鲜水灵的呢,那些画像上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品性怎么样也不了解,怎么嫁?再说了人家也不认识我呀,都不知道我是圆的方的就敢娶”?
柳氏被她气笑了,“你要跟谁看对眼?跟那些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还是跟你女扮男装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似的‘兄弟’?我是真想不明白,我们堂堂太傅府,书香门第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异类”。
她戳着杜若薇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姐姐娴静,你妹妹温婉,哪个像你?爬树掏鸟窝,扮男装逛茶楼,胆子比男孩子还大!将来真嫁了人,哪个婆家能容你这般胡闹”?
“那祠堂的地砖估计都要被你跪出窟窿眼哟”。
杜若微梗着脖子:“女儿只是想像男子一样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像笼子里的鸟儿似的,天天关在后宅绣花,多无趣啊,连选夫婿都得看画像选”。
柳氏气得想抓起桌上的茶盏就要扔她,却又想想是自己亲生的,硬生生忍住了,把茶盏重重放回桌上,“从今日起,禁足!没我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这些画像,你给我一张张看,必须挑出一个满意的人选”。
说罢,她甩袖而去,留下杜若薇站在满桌画像中间,尔康手,“别呀,娘,我们再商量商量嘛,动不动就禁足,这腿要是没用您给我砍了得了呗”。
小丫鬟怯生生地过来劝:“小姐哟,您就听夫人一回吧,夫人也是为您好。”
“好个屁”。
小丫鬟赶紧捂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小姐,在府里您还是注意点言辞,要是被其他人听到就不好了”。
“禁足,罚跪,抄经,老三样呗,她们都不能想点新花样出来”。
“小姐,您说您有没有可能是被抱错了”?丫鬟抬眼看看自家小姐,这确实不像太傅府养出来的人。
杜若薇给了她一记爆栗,“你看我和爹娘长得这么像,怎么可能报错,如果不是亲生的,我娘应该早把我扔出府了”。
丫鬟若有所思点点头,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她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禁足就禁足,困得住她吗?
她又不是不会偷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