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月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眸仍被白色的丝带覆盖。
张锦华却感觉到，一道穿透灵魂的审视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低头。
看着怀中那个刚刚“睡醒”。
正揉着眼睛，一脸懵懂望着自己的小崽崽。
那股让他安然沉睡了一整夜的。
纯净温暖的气息，再一次清晰地传来。
是他漫长的，浸满鲜血与黑暗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哥哥，你醒啦？”
张锦华用最软糯的童音，打破了这片刻的死寂。
她的小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关心。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李玄月的额头。
像个操心的小大人。
“你感觉好点了吗？”
她一本正经地问。
心里却在盘算。
伤好了，我的账单才好递上去呀！
山洞里，噼啪作响的火光驱散了寒意。
在冰冷的石壁上投下两道一大一小，相互依偎的影子。
张锦华是被饿醒的。
作为一个正在长身体。
嘴巴又特别馋的小崽崽，睡眠和食物同等重要。
她当然不担心自己睡着时会有危险。
先不说山洞外围，有她那支任劳任怨的纸人军团在警戒。
单是师父张天月和小师尊李冥夕。
在她身上留下的那几道护身神念符，就足以让她高枕无忧。
只要有任何一丝针对她的恶意，或实质性的危险靠近。
那些符篆就会立刻示警，甚至自主激发，抵挡致命一击。
所以，在用【破妄瞳】确认了。
身边这个“大宝贝”对自己没有半分杀意后。
只有浓烈到让她有些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张锦华就睡得格外香甜。
她一骨碌从柔软的干草堆里爬起来。
就看到那个银发男人安静地坐在洞口。
他的身形，被晨曦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轮廓。
整个人透着一股不属于凡尘的疏离感。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那双眼被白色的丝带蒙着。
但张锦华就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带着一种清晨露水般的温润。
“醒了？”
他的声音比昨夜清亮了些。
虽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却清越动听，像冷泉滴落玉石。
李玄月从外面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他仔细探查过方圆十里的环境。
昨夜追杀他的人，似乎因为失去了踪迹，已经暂时退去。
这片竹林古怪得很，能屏蔽神识探查。
对他而言，是绝佳的藏身与疗伤之所。
他将一枚刚刚采摘的，通体碧绿，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灵果递了过去。
张锦华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她一把接过果子，连擦都懒得擦。
张开小嘴就“咔嚓”咬了一大口。
酸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
浓郁的灵气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
李玄月看着她那副毫无防备，吃得像只小仓鼠的满足模样。
丝带下的黄金瞳微微闪动。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这小家伙……
在危机四伏的野外。
对一个昨夜才捡到的陌生人递过来的东西。
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该说她是天真，还是该说她缺心眼？
他忽然就想起了，李家那些从小就被灌输“人心险恶。
不可信任何人”的同辈子弟。
他们每吃一口饭，喝一口水。
都要经过银针试毒，灵兽品尝，层层确认。
可眼前这个小家伙，就这么……吃了。
笃定了，他不会害她。
这种被全然信任的感觉，陌生。
却又带着一种让他心脏发麻的灼热感。
他不知道。
张锦华之所以吃得这么心安理得。
纯粹是因为【破妄瞳】一扫，就显示这果子无毒。
且灵气充沛，是好东西。
更重要的是，这是她的“金主大宝贝”给的！
是她的“投资品”！
她怎么可能怀疑自己的“资产”？
张锦华三两口啃完一个果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这才抬起头，好奇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清晨的光线透过藤蔓缝隙洒进来。
落在他那头如月华般流淌的银色长发上，美得不真实。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条蒙住他双眼的白色丝带上。
“小哥哥。”
她歪着小脑袋，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
“你为什么要把眼睛蒙起来呀？”
昨天光顾着盘算怎么“投资”和“回本”了，都没来得及问。
“这个白色的带子，是法器吗？”
“看起来好漂亮。”
李玄月闻言，修长的手指触了触眼前的丝带。
声音平淡地解释道。
“眼睛受了些伤，在养着。”
“见不得强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找不出任何破绽。
张锦华“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但她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里面的光芒越来越亮。
天呐！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颜狗啊！
小哥哥本来就长得那么好看。
现在一头倾泻而下的银发。
配上这条神秘感十足的白色丝带。
遮住了那双可能过分锐利的眼眸。
反而将他俊美无俦的脸部轮廓，和苍白病弱的气质。
凸显得淋漓尽致！
这简直……
简直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小神仙！
虽然看不出小哥哥具体多大了。
但他比自己高那么多。
身材修长，宽肩窄腰，是个完美的衣架子。
古人诚不我欺，银发自古出绝色！
张锦华一边啃着第二个果子。
一边用痴迷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品鉴”着自己的“金主大宝贝”。
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要是带出去，多有面子！
要是能一直当自己的“保镖兼金库”，那简直是完美！
她正沉浸在自己发财致富的美梦里。
冷不丁对上李玄月微微侧过来的脸。
他好像……在笑？
虽然弧度很小，但他的唇角确实是向上扬起的。
“小家伙，看够了么？”
张锦华小脸一红，连忙低下头。
假装专心致志地啃果子。
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才没看你，我看的是你头发。”
“你的头发颜色好特别，好好看。”
“是吗？”
李玄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你喜欢？”
“嗯嗯！”
张锦华用力点头。
她忽然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对了，小哥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总不能一直“小哥哥”，“大宝贝”地叫吧。
“我该叫你什么呀？”
李玄月沉默了片刻。
他那双被无数人畏惧，憎恨，诅咒的黄金瞳。
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毫无所觉的小奶娃。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李玄。”
他隐去了那个代表着长生世家嫡系身份的“月”字。
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许。
“你可以叫我，哥哥。”
哥哥？
张锦华眨了眨眼，嘴里下意识地念了一遍。
这个称呼，听起来好亲密。
可她脑海里，瞬间就浮现出。
自家那个红衣小哥哥——张宏冰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
要是让张宏冰知道，自己管外面捡来的野男人叫“哥哥”……
张锦华的小身子，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以她那个便宜哥哥的妹控和霸道程度。
怕不是要当场拔剑，把这个“玄哥哥”给砍成八段！
不行不行！
为了自己的“金主大宝贝”能活得久一点。
也为了自己耳根子清净，这个称呼，绝对不能叫！
她立刻摇了摇头，小脸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行，我有哥哥了。”
“我再叫你哥哥，我哥哥会生气的！”
“他会暴跳如雷的！”
“所以，我叫你玄哥哥。”
玄哥哥？
李玄月咀嚼着这个称呼。
心湖深处，那头因一丝触碰就会暴起伤人的凶兽。
竟温顺地蜷伏了下来。
这个称呼，既界定了距离，又带着独有的亲昵。
她有自己的哥哥，所以不能叫他哥哥。
却又因为他，创造了一个专属于他的称呼。
李玄月丝带下的黄金瞳，光芒微不可察地柔和下来。
他那被仇恨浸泡得冰冷僵硬的心。
被这三个字，烫出了一个柔软的凹痕。
“好。”他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