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混混狼又跑了回来，尹月吓了一跳，只有许光建镇静地看着。
一个混混走到许光建面前，突然问许光建：“你认识周照东吗？”
“周照东？”许光建的眉头突然拧起来，胎记在额角泛出深青，“贵川省贵阴市人？”
这个混混猛地抬头，额头上的包块在灯笼光里亮得像颗红樱桃：“您……您是许光建？”
“你认识我？”许光建往后退了半步，塑料凳在地上刮出细碎的声响。
“我们是老同学呢，高三（二）班！您坐最后一排靠窗！”混混走了过来，膝盖还在打颤，“我是马列林啊！总借你数学作业抄的那个！”
尹月手里的玻璃杯“当”地磕在桌沿，她看看许光建，又看看这个自称老同学的混混，眼睛瞪得溜圆。
“马列林？”许光建的突然被扯回七年前的教室——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校服，袖口沾着墨水的瘦小子。
这个马列林虽然是许光建高中同学，但年龄可能要大七八岁，许光建跳级很快。
他突然笑出声，指着对方胳膊上的青龙纹，“你这龙画得还不如我当年在草稿纸上画的蚯蚓。”
马列林的脸腾地红了，手忙脚乱地把花衬衫往下扯：“瞎画的，瞎画的。刚才没敢认，您这胎记……”
“是不是比高中时更深了？”许光建摸了摸脸颊，那里的皮肤像块没焐热的玉，“记得高三那次模拟考，你叫周照东堵我，说我占了他的自习座位。”
马列林的头垂得更低了，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别提了，那时候不懂事，嫉妒您成绩好……”
“结果你没考完就退学了。”许光建的声音软了些，“听说你爸……”
“进去了。”马列林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贪污。家里一下就散了，我妈带着妹妹回了乡下，我就出来混了。”
尹月悄悄往许光建身边挪了挪，指尖在桌布上划着圈。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僵硬慢慢松了，刚才还像块寒冰，现在倒有了点温度。
“坐下说吧。”许光建往旁边挪了挪凳子，“老板，再加四个菜，要红烧带鱼和拍黄瓜。”
穿围裙的老板正举着锅铲看热闹，闻言忙应着：“好嘞！马上就来！”
三个混混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马列林先坐下，蓝毛王大全和绿毛刘鹏赶紧挨着他坐下，只有汪强还站在原地搓手，胡旭蹲在地上用袖子擦皮鞋上的番茄汁。
“都坐。”许光建把没开封的啤酒往他们面前推了推，“们现在在社会上混，应该长见识了吧？”
四个小子齐刷刷点头。
尹月“噗嗤”笑出声，赶紧端起水杯掩饰。许光建瞪了她一眼，却看见自己的手正不自觉地往她碟子里夹小龙虾，指尖还在微微发烫。
“许……许哥，您真是医生？”马列林攥着啤酒瓶的手指泛白，瓶身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天京市人民医院。”许光建往尹月杯里添了点红酒，“不过上班只有一个多月。”
马列林的眼睛突然亮了：“您现在在哪个科？我二姨夫总说腰腿疼……”
“神经外科。”许光建突然想起什么，“周照东还在戒毒所？”
刚才还热络的气氛一下冷了。马列林灌了口啤酒，喉结滚了半天才开口：“进去第八回了。高中时就偷偷吸，我们都以为是香烟里掺了料，直到他被学校查出……”
“他哪来的钱？”许光建的手指在桌布上划着“周”字。
“以前找他妹要，后来找我们借，实在没辙就去卖……”马列林的声音越来越低，“卖那东西换钱。”
“那东西可真的不能沾上。”尹月突然插话，说完又赶紧捂住嘴，耳根红得像樱桃。
“周照东以前是富二代哦。”许光建补充说。
“早败光了。”王大全抢着说，唾沫星子溅到拍黄瓜里，“他爸破产那年，后妈卷着钱跑了，他妈气的脑溢血……”
“他妹妹呢？”许光建的声音沉了沉。
桌上的筷子突然都停了。胡旭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蓝头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在……在洗脚城。十五岁就去了，干了三年，钱全给周照东买那东西了。”
“畜生！”许光建猛地一拍桌子，啤酒瓶“哐当”倒了，泡沫溅了马列林一裤子。
四个小子吓得齐刷刷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尹月赶紧按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紧绷的肌肉：“别生气，先听他们说。”
许光建深吸一口气，看着马列林发白的脸：“对不住，没控制住。”
马列林摆摆手，裤腿上的泡沫正顺着布料往下淌：“不怪您，换谁都得气。那丫头上次来送钱，胳膊上全是青的，说是周照东打的……”
“你们怎么来的天京？”许光建往他们碗里夹了块带鱼，鱼肉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马列林的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米粒粘在嘴角也没察觉：“周照东骗来的。说做销售，月入过万，最多半年能赚百万。”
“传销？”
“嗯。”马列林的肩膀垮下来，“最先把他妹骗来，然后是我。来了才知道是传销窝点，天天关在铁皮房里喊口号。”
尹月的眉头皱起来，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那你们怎么出来的？”
“我打晕了看门人。”马列林的眼睛亮得吓人，“汪强背着周照东他妹，胡旭撬的锁，我们从后墙翻出来的。”
“周照东呢？”
“他不肯走。”马列林灌了口啤酒，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脖子，“说再熬半年就能当经理，还骂我们没远见。”
“最后还是出来了。”许光建替他们续上酒。
“警察端了窝点。”胡旭啃着皮皮虾，壳子吐了一地，“他是被抬出来的，瘦得像根柴火，胳膊上全是针眼。”
夜市的风突然变大了，红灯笼在竹竿上晃得厉害。许光建看着眼前这几个小子，有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有的袖口磨出了洞，却在说起逃跑时眼里闪着光。
“后来就跑外卖？”
“嗯。”马列林的声音低下去，“站点老板欠了三个月工资，上周卷钱跑了。我们身上只剩二十块，胡旭还摔断了车链子……”
啤酒瓶在桌上转了半圈，停在许光建面前。他看着瓶身上的水珠滴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明天去医院找我。”
四个小子齐刷刷抬头，眼里的惊讶像要溢出来。
“我认识后勤科的张哥，他们正好缺搬运工。”许光建往尹月碟子里夹了块蟹黄豆腐，“管吃住，虽然累点，但工资月结。”
马列林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额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许哥！您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起来。”许光建把他拽起来，“都是老同学，别来这套。”
胡旭的蓝头发抖了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许哥，这个给您。”里面是半盒没送完的寿司，三文鱼上还沾着点海苔。
尹月忍不住笑了，把寿司往他们面前推：“你们吃吧，我不爱吃生的。”
老板端着最后一盘菜过来时，看见这桌人正凑在一起碰杯，刚才还剑拔弩张的，现在倒像亲兄弟。他挠了挠头，把红烧带鱼往中间推了推：“刚出锅的，热乎！”
海风带着咸腥味漫过来，吹得灯笼晃出暖融融的光晕。许光建看着尹月低头用竹签挑海螺肉，芥末呛得她直眨眼，却还是往他碟子里放了一块。远处的海浪声混着碰杯声，把这个夜晚泡得又咸又暖。
“明天记得带身份证。”他对马列林说，指尖碰到对方的啤酒瓶，冰凉的玻璃上凝着水珠，像极了高中时教室窗台上的晨露。
马列林使劲点头，额头上的包块在灯光下亮闪闪的，像颗没打磨好的红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