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的辰时,养心殿的晨光透过窗纱,在紫檀木案上铺了层暖金。案上堆着半尺高的卷宗,最上面那本封皮已经泛黄,写着“前明裴氏案宗”几个字,边角被虫蛀得卷了边,却依旧透着股沉郁的旧味。
萧砚站在案旁,手里捏着块麒麟佩碎片——是前天从暗河裴党身上搜来的,青白玉质,上面的麟角纹路还沾着点河泥。他昨晚把碎片和之前在养心殿茅房挖到的那块拼了拼,正好能对上,只是还差最后一块才能凑齐完整的玉佩。
“皇叔,您叫我来……”
“过来。”皇帝没抬头,指尖在案宗上轻轻敲着,“看看这个。”
萧砚凑过去,只见案宗摊开的页面上,墨迹已经发灰,却依旧清晰:“万历二十三年,裴氏先祖裴渊为倭寇造‘海晏’号战船三十艘,暗通海外,后以重金买通朝廷,改籍入仕,实则仍与倭寇往来。”
“海晏号?”萧砚的指尖猛地收紧,碎片硌得掌心发麻,“和我们在暗河发现的船号一样!”
皇帝嗯了声,翻到下一页。页面上贴着张泛黄的画像,画中男子穿着前明官服,腰间挂着块麒麟佩,玉佩的纹路和萧砚手里的碎片分毫不差,连麟角上的小缺口都一模一样。
“裴渊的佩玉,是裴氏的信物。”皇帝的指尖在画像上的玉佩处点了点,“案宗里说,每代裴氏家主都要佩戴这枚麒麟佩,既是身份象征,也是与倭寇联络的凭证——佩玉的碎片,能拼出海外据点的地图。”
萧砚的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想起自己挖到的两块碎片,赶紧从袖袋里掏出来,往画像上的玉佩比划——果然,碎片的缺口正好对应画像上玉佩的凹槽。“这么说……”他的声音发颤,“裴党通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祖传的?”
“算是吧。”皇帝合上案宗,指尖在封皮上摩挲,“前明覆灭后,裴氏隐姓埋名,却没断了和海外倭寇的联系。你娘当年在江南查的‘海难案’,还有去年沉没的那艘‘海晏’号官船,怕是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萧砚的心跳得飞快,指尖在碎片上轻轻蹭着。他忽然想起娘的旧日志里写过:“裴氏似有海外根基,其纹章隐于玉中。”当时只当是娘的猜测,现在看来,竟是真的——麒麟佩的碎片里,藏着裴氏通敌的百年秘密。
“那……”萧砚刚要再问,皇帝翻案宗的手突然顿了顿,一张纸条从卷宗里掉了出来,“啪嗒”落在案上。
萧砚弯腰去捡,看清上面的东西时,脸“唰”地红透了——是张涂鸦,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人,穿着龙袍,却长着对斗鸡眼,嘴角还画了两撇胡子,旁边用稚拙的笔迹写着:“皇叔画像”。
“这、这是我小时候画的!”萧砚慌忙去抢,手指却被皇帝按住了。
皇帝拿起纸条,对着光看了看,嘴角勾起抹笑:“朕记得这张画。你十岁那年,朕罚你抄《论语》,你就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画这个,还说要贴在养心殿的门上当门神。”
“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萧砚的耳朵红得能滴出血,伸手要夺,“皇叔快还给我!”
“急什么。”皇帝把纸条折好,放进袖袋,“留着给你将来的太子看,让他知道他爹小时候多淘气。”他顿了顿,眼神软了些,“不过画得还行,至少把朕的龙袍画对了。”
萧砚的脸更红了,蹲在地上假装整理碎片,耳根却还在发烫。小禄子说得对,他小时候确实皮,仗着皇叔疼他,什么荒唐事都敢做——画皇叔的斗鸡眼画像,偷御膳房的桂花糕喂“大将军”,甚至还把皇叔的朱笔藏起来,害得皇叔批奏折时只能用墨笔。
“对了皇叔,”萧砚突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半张账册,“这是圆空被噎到时掉出来的,上面写着‘月先生’每月初三来接应,您看……”
皇帝接过账册,指尖在“月先生”三个字上顿了顿。阳光透过窗纱照在纸页上,能看见墨迹下隐约有层淡痕,像是被人用特殊的墨水写过又擦掉的。“用茶水试试。”他递给萧砚个茶杯。
萧砚蘸了点茶水,轻轻往纸页上抹。淡痕渐渐显形,露出两个字:“伶月”。
“苏伶月?!”萧砚的眼睛瞪得溜圆,“她就是‘月先生’?”
皇帝没说话,指尖在“伶月”二字上轻轻敲着。他想起去年苏伶月在京城开戏班时,曾向户部申请过“海晏”号的使用权,当时只当是戏班采买道具,现在看来,恐怕是借着采买的名义,往海外运兵器。
“未必是她本人。”皇帝的声音沉了些,“但肯定和她有关。”他翻到案宗最后一页,突然皱起了眉。
萧砚凑过去,只见最后一页的纸边有明显的撕痕,残留的纸角上,能看见个模糊的“苏”字,墨迹和前面的案宗不同,像是后来补写的。“这页被人撕了?”他的心跳快了些,“难道和苏家有关?”
皇帝的指尖在“苏”字残痕上摩挲,指腹能感觉到纸页的毛边——是最近才被撕的,不是旧痕。“你娘的家族,前明时也在江南为官。”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案宗里或许记载了苏家与裴氏的旧怨,有人不想让我们看见。”
萧砚的喉咙发紧。他从小就知道娘的家族是江南望族,却从没人提过前明时的事。现在看来,娘当年查裴党,恐怕不只是为了朝廷,还有家族的旧怨。
“陛下,世子爷,”李德全端着茶进来,见两人盯着案宗出神,小声道,“南洋密探传回消息,说‘海晏’号最近在黑礁湾频繁出没,船主姓苏,说是要运‘戏班道具’去南洋。”
“姓苏?”萧砚的眼神瞬间冷了,“肯定是苏伶月的人!”
皇帝没说话,把案宗合上,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叩。晨光里,他的侧脸显得格外沉郁,鬓角的银丝在光下闪着亮。萧砚知道,皇叔心里肯定也有了答案——苏伶月,或者说苏家,和裴党、和海外倭寇,都有着扯不清的联系。
“李德全,”皇帝突然开口,“传朕的令,让江南水师密切监视黑礁湾,一旦发现‘海晏’号,立刻扣下。”
“奴才这就去!”李德全应声退下。
养心殿里只剩下叔侄俩,案上的麒麟佩碎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萧砚蹲在地上,把碎片拼在一起,还差最后一块——他知道,那最后一块碎片,肯定藏着最关键的秘密,或许就在苏伶月手里。
“皇叔,”萧砚抬头,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去南洋。”
皇帝愣了愣,随即笑了:“你想去查案?还是想去闯祸?”
“都想。”萧砚站起身,指尖在碎片上轻轻按了按,“裴党通敌百年,娘的旧怨,谢云父亲的案子,都和他们有关。我得去把这最后一块碎片找回来,把所有的账都算清楚。”
皇帝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年轻时的萧砚父亲,也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他伸手,摸了摸萧砚的头,指尖拂过他额角的旧疤——那是上次挖地道时撞的。
“好。”皇帝的声音里带着点哑,“朕给你调水师,你去南洋。但记住,凡事小心,别逞能。”他顿了顿,从袖袋里掏出那张“斗鸡眼画像”,塞进萧砚手里,“带着这个,就当朕陪着你。”
萧砚的眼眶突然热了。他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画像,又看了看案上的旧案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有查案的决心,有对娘的思念,还有皇叔无声的支持。
辰时的钟声从太和殿方向传来,敲了九下。萧砚把画像和碎片小心地放进袖袋,转身往殿外走。他知道,这趟南洋之行,注定不会轻松——裴党的百年阴谋,苏家的秘密,还有那最后一块麒麟佩碎片,都在等着他去揭开。
而养心殿里,皇帝重新翻开案宗,指尖在那道“苏”字残痕上轻轻摩挲。阳光透过窗纱,在残痕上投下亮斑,像是在暗示着什么。他知道,萧砚这一去,不仅要查清裴党的旧账,或许还会揭开苏家与皇室之间,那段被尘封了多年的往事。
案上的麒麟佩碎片,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像是在等待着凑齐完整的那一刻,将所有的秘密,都摊开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