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呜呜地吼着,裹着碎雪沫子和粗沙砾,一下下抽在朔方城墙皮剥落的老城墙上。
这座把着北疆咽喉的重镇,这会儿瞧着没一点活气。
城门半敞着,守在那儿的兵卒裹着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棉絮从破口处钻出来。
他们缩成个团,脖子恨不得缩进腔子里,眼神木愣愣的,直勾勾望着远处的戈壁。
那些裹着破毡片的流民打跟前过,他们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城墙根的砖石缝里还凝着冰碴,风裹着沙砾灌进来,刮在人脸上像刀子割。
大群流民就蜷缩在这风口里,破棉袄上结着黑黄的冰壳,有的缩成个团,露在外头的脚踝冻得发紫;有的互相搂着,枯柴似的手揣在对方怀里,却还是止不住地抖。
哀嚎声是哑的,像破锣被钝器敲着,混着婴儿断断续续的啼哭——那哭声也没什么力气,细得像根快要断的线。
偶尔有几句咒骂撞在城砖上,又被风卷走,听着更像是对着自己的怨怼。
祁玄戈的大军到了城外,马蹄踏在冻土上的闷响,竟一时盖不过这片细碎的、让人心里发沉的嘈杂。
空气中那股味儿更真切了——劣质炭火烧不透的呛人烟味,混着饿极了的酸腐气,还有种说不清的、属于绝望的冷腥气,黏在人鼻腔里,挥之不去。
“这就是朔方?!”
祁玄戈端坐马上,墨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扫过城墙下挣扎的流民,扫过城墙上那些无精打采、甲胄不整的守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圣旨所言“边军屡战不利,城池告急”,眼前所见,比圣旨描述的更加触目惊心!
他没有立刻入城,而是命大军在城外扎下坚固营盘,亲卫营甲士环营布防,强弓劲弩上弦,营门拒马森严,一股肃杀之气瞬间压过了城外的混乱与颓丧。
*
翌日清晨,朔方城守备府。
堂上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满室的寒意。
朔方城一众文武官员,从守备将军赵奎到州府通判,再到各营校尉,战战兢兢地分立两旁,大气不敢出。
祁玄戈高踞主位,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劲装。
他没有看堂下众人,只是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秦武连夜整理呈上的卷宗:
军械库亏空严重,半数弓弩朽坏。
粮仓账目混乱,存粮不足三成。
军饷拖欠数月,士兵怨声载道。
流民安置无序,冻饿死者日增。
更有甚者,报上来的几次与南下蛮族小股部队的“交战”,皆是以多败少,伤亡惨重却斩获寥寥,疑点重重!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赵守备。”祁玄戈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守备将军赵奎,一个身材臃肿、脸色发白的中年将领,猛地一哆嗦,慌忙出列:“末……末将在!”
“上月十三,黑石口遭遇战。你报称遭遇蛮族精锐千人队,激战半日,因敌众我寡,伤亡百余人后撤退。”祁玄戈眼皮都没抬。
他的手指点着卷宗上的记录,“但本公派斥候勘察战场,只发现零星打斗痕迹,尸体不足二十具,且多为我大永边军装束。你所说的‘敌众我寡’,‘激战半日’,从何而来?”
赵奎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腿肚子发软:“国……国公爷明鉴!是……是蛮子狡猾,毁尸灭迹……”
“哦?”祁玄戈抬眼,冰冷的视线钉在赵奎脸上,“那军械库新领的三百张强弓、五百壶羽箭、五十架神臂弩,去向何处?账册记载‘损耗’,损耗在何处?莫非都损耗在你上报的那场‘激战’中了?”
“这,这……”赵奎面如死灰,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还有粮仓!”
祁玄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朔方乃边镇重地,按制应常备军粮十万石!如今账上只余三万,且多为陈粮霉米!余下七万石,是被老鼠吃了,还是被你等蠹虫,中饱私囊了?!”
“噗通!” 赵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国公爷饶命!末将,末将糊涂!是,是州府那边……”
“住口!”祁玄戈猛地一拍桌案!
沉重的实木桌案竟被拍得裂开数道缝隙!
堂上众人无不骇然变色!
“本公奉旨总领北境军务!军法如山!岂容尔等推诿搪塞?!”祁玄戈站起身。
他高大的身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赵奎!贪墨军资,谎报军情,畏敌怯战!致使边备松弛,军心涣散,流民失所!罪无可赦!”
他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众将官,每一个字都形如重锤砸下:“今日,本官便以尔之血,祭我军旗!肃军纪!正视听!”
“来人!”祁玄戈厉喝!
“在!”秦武与数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甲士应声而入!
“将犯官赵奎,拖出去!辕门之外,斩首示众!首级悬于城楼三日,以儆效尤!”祁玄戈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不带一丝感情。
“其余涉事官吏,即刻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充公!待本官查明其罪,再行论处!”
“国公爷——!饶命啊——!”赵奎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被亲卫如拖死狗般拽了出去。
堂上其余官员,凡是被祁玄戈冰冷目光扫过者,无不瘫软在地,抖如筛糠,更有甚者当场失禁。
“传令!”祁玄戈的声音响彻整个守备府,“即日起,朔方城进入战时戒严!各营校尉,限一日内重新点验本部兵马、军械、粮秣!”
“凡有缺额、朽坏、贪墨者,主动上报,本公或可酌情减罪!若再敢隐瞒不报,一经查出,赵奎便是榜样!”
“整顿期间,所有士兵,军饷双倍发放!粮秣按足额配给!”
“另,开府库,设粥棚!城外流民,登记造册,老弱妇孺先行安置!青壮者,以工代赈,参与城墙加固、沟渠疏浚!胆敢哄抢作乱者,杀无赦!”
一道道铁血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凛冽杀意,瞬间席卷了整个朔方城!
城楼之上,赵奎血淋淋的人头高悬,在寒风中微微晃动,震慑着每一个心怀鬼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