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拄着岩壁,艰难地站直身体,目光投向那片被火光映照的阴影。
莉娜也停下了动作,她擦拭额角汗水的手悬在半空,呼吸放轻。
两个学徒更是伸长了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期盼。
航道通了。
水有了。
现在,他们唯一的生路,就系于那台老旧引擎之上。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磨尽时,那片阴影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不是期待中的轰鸣,而是一声长长的、疲惫的叹息。
“呼……”
老船匠拉姆从船尾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佝偻着背,步履有些蹒跚。
他满是油污的脸上,全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但那双浑浊的老眼,却亮得惊人。
“完成了。”
他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一把脸,声音沙哑,语气里却满是自豪。
两个学徒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欢呼着冲了过去。
“师傅!引擎修好了吗?”
“我们能启动它了吗?”
雷恩和莉娜也走了过去,洞穴内的气氛终于真正地松弛下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每个人都想大口呼吸。
拉姆摆了摆手,示意学徒安静。
他走到篝火边,拿起一个水袋,也不管是谁的,拔开塞子就大口灌了下去。
冰凉的淡水滋润着他干涸的喉咙,让他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别急。”
拉姆抹了把嘴,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他指了指那堆散发着热气的烤肉。
那是学徒们用最后一点存货,在莉娜找到的一种无毒菌类上烤制的。
“先吃东西,恢复体力。”
“不吃东西哪有力气。尤其是你,小子。”
老船匠的目光落在雷恩身上,又扫过他那条不自然垂落的左臂。
“再不吃东西,不等船开出去,你就先散架了。”
确实,从战斗结束到现在,雷恩几乎没有片刻停歇,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莉娜默默地撕下一块最大的烤肉,用干净的叶子包好,递到了雷恩面前。
她什么都没说,但她直直地看着雷恩,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雷恩接了过来,靠着船体坐下,大口地吃了起来。
食物的热量和水分,迅速补充着他亏空的身体,让他那几乎麻木的肌肉,重新恢复了些许知觉。
洞穴内,只剩下咀嚼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难得的安宁,让所有人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拉姆师傅,这次修船,需要多少钱?”
莉娜一边小口吃着东西,一边开口打破了平静。
她从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别人的善意。
拉姆闻言,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莉娜,又看了看旁边沉默进食的雷恩,忽然笑了。
“钱?”
“老头子我这辈子,造的船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给海军造过巡逻舰,给贵族造过游艇,也给海贼造过冲锋舟。”
“但用‘宝树亚当’这种传说中的木料造船,这还是头一回!”
老船匠的脸上,泛起一种狂热的匠人神采。
“这是我拉姆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是艺术!你跟我谈钱?”
他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带着被冒犯的怒气。
“这是对我的亵渎!”
莉娜被他说得一愣。
雷恩抬起头,看向老船匠。
“你的学徒需要生活,你也需要。”
拉姆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他哼了一声。
“小子,你还算懂点事。”
“这艘船,我不收你们一个贝利的工钱。但是……”
他伸出两根沾满油污的手指。
“引擎改造用的铜管、阀门,还有一些老伙计身上拆不下来的耗材,都是我以前的珍藏,那得算钱。”
“还有,这两个小子跟着我出生入死,总得给他们点安家费。”
“一共,两千万贝利。”
拉姆报出了一个数字。
这个价格,对于一艘使用了“宝树亚当”的新船而言,低得离谱,形同白送。
两个学徒听到这个数字,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知道,师傅这是变相地在帮助这两个救了他们性命的人。
莉娜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巧的皮质钱袋,又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在战斗中被随意丢弃的、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我们洗劫了巴洛克工作社在威士忌山的金库。”
她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初步估算,现金应该在三亿贝利以上。”
“……”
洞穴里再次安静下来。
拉姆和两个学徒的嘴巴,慢慢张开。
三亿……贝利?
他们的视线死死钉在那几个不起眼的麻袋上,再也移不开。
那里面装的不是钱,是足以让一个王国发动战争的巨款。
“所以,钱不是问题。”
莉娜将话题拉了回来,她看向拉姆,神情认真。
“我们想知道,引擎什么时候能启动?”
这个问题,让拉姆从巨款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收起了刚才的玩笑神态,表情变得严肃。
“核心部件已经和新船的龙骨完美适配,动力传动轴也校对完毕。”
“但是,不能立刻启动。”
他解释道。
“‘海鸦号’的引擎太老了,为了驱动这艘更重、更坚固的新船,我几乎重构了它的整个燃烧室和能源增压系统。”
“这让它的动力变得极不稳定,在点燃核心前,必须有一个万无一失的准备工序。”
“我需要手动为整个引擎的管线进行预热和增压,这个过程叫‘ priming ’,也就是‘启动前注’。”
“我需要检查每一个阀门,每一条管线的密封性,确保能源在输送过程中不会有半点泄露。”
拉姆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为我们用的燃料,是高压缩的烈性燃油,一旦在增压过程中出现泄露,引发的爆炸……”
他看了一眼洞穴的顶部,那里的岩石还在不断掉落碎屑。
“我们所有人,连同这艘船,都会被瞬间汽化。”
莉娜的心提了起来。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
拉姆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个小时。”
“从我开始‘注压’的那一刻起,倒计时就开始了。这一个小时里,不能有任何打扰,更不能出现任何意外的震动。”
“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直到引擎核心被成功点燃。”
老船匠说完,将目光从莉娜身上,移到了雷恩的脸上。
他注视着雷恩,神情中既有询问,也带着托付的意味。
“我们和塌方的赛跑,只剩下最后一程。”
“所以,船长。”
“你准备好,开始这最后的一小时倒计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