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寺大殿的香灰在穿堂风里打着旋,林嫚砚盯着那半截染血的道袍,指尖冻得发麻。袖口的月牙纹她再熟悉不过,爹走前总摩挲着烟杆上的同款纹路发呆,说这是林家守玉人的印记。可这道袍上的暗红污渍明明是新鲜的,还带着股子甜腥气,像极了珠尔山老槐树渗出的汁液。
“这道袍……”陈怀夏的声音带着喘息,他正拼命掰着尼姑尸体的手指,槐叶印子烫得他额角冒汗,“像是刚被撕扯下来的。你爹难道来过这儿?”
林嫚砚没应声,注意力全被道袍上的槐叶吸引。那些叶片边缘泛着红光,叶脉里嵌着细小的血玉粒,用指尖一碰就簌簌往下掉粉。她突然想起昨儿个点将台的老槐树,那些人脸纹路里也藏着同样的玉粒,只是这道袍上的颗粒更细密,像是被人特意碾碎了缝上去的。
“小花,这东西是你扒出来的?”她冲供桌上的狸花猫扬下巴,这猫通人性,说不定早就发现了佛座的猫腻。小花“喵呜”一声蹭了蹭她的手背,尾巴尖指向道袍内侧,那里隐约有针脚缝补的痕迹。
林嫚砚小心地翻开道袍里子,赫然看见夹层里藏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纹路,角落里盖着个模糊的印章,是“圆通观”三个字。
图纸中央画着尊佛像,佛像眉心点着个红点,旁边标注着行小字:“玉心藏窍,双脉启之”。
“是‘玉灵心’的藏宝图!”陈怀夏眼睛一亮,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尼姑的手。尸体失去支撑轰然倒地,胸腔里滚出几颗暗红的珠子,细看竟是用凝固的血液混合玉粉凝成的,“这图纸是清虚道长画的!你看这朱砂色泽,跟石室里的镇玉符一模一样!”
他话音刚落,暗门里的“滴答”声突然变快,像是有人在里面急促地滴血。红光透过门缝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时而像只张开的手掌,时而化作缠绕的树根,看得人心头发紧。小花弓起身子炸了毛,对着暗门发出威胁的低吼。
“掌柜的肯定在里面!”林嫚砚把图纸揣进怀里,抓起桃木剑递给陈怀夏,“你伤口咋样?能走不?”
陈怀夏捂着胸口直起身,槐叶印子已经红得发紫,却比刚才疼得轻了些。“死不了。”他扯出个勉强的笑,指尖在剑刃上划了道血痕,“桃木剑沾了双脉血才管用,等会儿见机行事,别硬拼。”
两人刚挪到暗门前,佛座突然“咔嚓”响了一声。林嫚砚回头,只见佛像底座裂开的缝隙里钻出无数根暗红的根须,正顺着供桌往上爬,根须末端的吸盘死死粘住尼姑尸体,转眼间就裹成了个肉茧,血珠顺着根须往佛座底下渗,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
“这庙被老槐树给缠上了!”陈怀夏拽着她往暗门退,“掌柜的在利用树根养玉!再不走咱们都得变成这尼姑的下场!”
暗门比想象中沉,两人合力才推开条缝。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门后的通道黑黢黢的,只能看见脚下的石阶蜿蜒向下,壁缝里渗出的汁液在火把光里泛着油光,踩上去“滋啦”作响。
“往下走是啥地方?”林嫚砚扶着潮湿的石壁,指尖摸到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是人为凿出来的符号。
陈怀夏用火折子照了照,脸色越来越沉:“是地宫。慈云寺民国初年闹过塌方,听说埋了不少尼姑,原来不是天灾是人为。你看这些凿痕——”他指向壁上规整的方形凹洞,“是工兵铲弄出来的,跟珠尔山秘道的手法一样!”
林嫚砚心里咯噔一下。爹的錾子工和勘探队的工兵铲,这两种凿痕她在秘道里见过。难道爹当年不仅跟勘探队有联系,还参与挖了慈云寺的地宫?可他为啥要瞒着所有人,连《玉谱》里都没提过只言片语?
通道深处传来木头转动的声响,夹杂着掌柜的咳嗽声:“小丫头片子,别琢磨你爹的事了。他现在就在我这儿作客呢,正等着亲眼瞧你怎么用双脉血启玉心呢……”
“你把我爹咋了?”林嫚砚攥紧桃木剑,指节都在抖。她最怵听这种阴阳怪气的腔调,尤其是涉及爹的安危,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
陈怀夏按住她的肩膀摇摇头,凑近她耳边低语:“别上当,他在故意激怒你。双脉情绪激动时,血玉反应最强烈,他是想借你的怒气催活地宫里的东西。”
他用火折子往地上照,通道两侧的石壁果然渗出更多汁液,在地面凝成了血玉虫,正朝着两人脚边爬来。
林嫚砚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想起奶奶说过,守玉人最忌心浮气躁,玉灵专挑心绪不宁的时候钻空子。她学着《玉谱》里教的法子调整呼吸,果然感觉腕间的红圈不那么烫了,连带着陈怀夏胸口的槐叶印子都淡了些红光。
“这就对了。”陈怀夏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暖意让她心头一热,“保持住,咱们得尽快找到玉灵心。根据图纸标注,这地宫应该连通着圆通观的秘道,找到玉心就能直接过去。”
两人顺着石阶往下走,越往深处血腥味越浓。通道壁上的刻痕越来越密集,仔细看竟是幅完整的壁画,画着古人祭玉的场景:十几个穿着道袍的人跪在祭坛上,胸口都插着半截玉片,鲜血顺着玉片滴进底下的血池,池子里趴着个模糊的黑影,隐约是龙的形状。
“这是‘血玉祭’。”陈怀夏停下脚步,声音发紧,“我曾祖父日记里提过,民国十年那场玉祟之乱,就是有人搞了这邪术才放出玉灵的。你看祭台中央的人——”他指向壁画里穿红袍的男子,“那服饰是林家的守玉袍!”
林嫚砚凑近细看,那男子腰间挂着块玉佩,形状竟和她的双脉玉佩一模一样。男子身后站着个穿军装的人,胸前的徽章编号与勘探队日志里的队长编号完全一致,只是这人的脸被刻意凿掉了,只留下个模糊的轮廓。
“勘探队和守玉人早就联手了?”她突然想起爹烟杆上的“陈”字刻痕,还有珠尔山秘道里的双姓标记,“你曾祖父和我爹……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
陈怀夏刚要开口,通道尽头突然传来石门转动的巨响。火光中出现个巨大的身影,拖着沉重的锁链缓缓走来,锁链上串着十几个骷髅头,每个头骨里都嵌着块血玉,在黑暗中闪着妖异的光。
“是掌柜的养的玉奴!”陈怀夏把林嫚砚护在身后,桃木剑在火光里泛着红光,“这东西是用活人尸体和玉粉炼化的,怕桃木和双脉血!”
玉奴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腐烂的手掌朝两人抓来。林嫚砚突然发现它胸口有个熟悉的印记——正是清虚道长的“清”字玉坠,只是已经和皮肉长在了一起。这哪里是玉奴,分明是被操控的道长尸体!
“道长还没完全被炼化!”她急中生智,掏出那半块“清”字血玉碎片,“陈怀夏,用你的血!”
陈怀夏立刻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碎片上。玉片瞬间亮起红光,玉奴的动作明显迟滞了,空洞的眼眶里流下两行血泪。林嫚砚趁机将碎片掷向玉奴胸口,只听“滋啦”一声,碎片竟融进了皮肉里,玉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血玉纷纷炸裂。
“快走!这东西撑不了多久!”陈怀夏拽着她冲进石门,身后传来骨头碎裂的声响。
石门内是间圆形地宫,中央矗立着尊巨大的佛像,佛座上布满了细密的纹路,与道袍夹层里的图纸完全吻合。
地宫的石壁上嵌着无数盏长明灯,灯油里漂浮着细小的血玉粒,点燃后发出诡异的红光。林嫚砚往灯盏里瞅了瞅,发现灯芯竟是用人发缠成的,烧到尽头时会蜷成手指的形状,看得人头皮发麻。
“佛像眉心!”陈怀夏指向佛头,那里果然有个凹陷,形状正好能容纳鸽子蛋大小的物件,“玉灵心肯定藏在这儿!”
两人刚跑到佛座前,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佛座周围的地砖纷纷翘起,钻出无数根粗壮的树根,根须上的吸盘张开着,像是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眨动。
林嫚砚低头一看,吓得倒吸凉气——地砖下的泥土里埋满了白骨,手腕上都戴着红绳,显然是当年失踪的慈云寺尼姑。
“掌柜的在利用佛座养根须!”陈怀夏用火折子照亮佛座纹路,发现这些符号竟是个巨大的“锁魂阵”,“这阵法能把死者精气全都吸进玉灵心,难怪掌柜的非要引咱们来这儿!”
他试着用桃木剑去撬佛像眉心,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佛座突然发出红光,纹路里渗出暗红汁液,在地面汇成个双脉符,将两人困在中央。
林嫚砚发现汁液里漂浮着细小的血玉虫,正顺着纹路往佛像底座爬,像是在启动什么机关。
“图纸上说‘双脉启之’!”林嫚砚突然想起夹层里的标注,赶紧掏出玉佩碎片,“咱们得用双脉血同时滴血!”
陈怀夏立刻照做,两人的血滴在佛座纹路上,红光瞬间暴涨。佛像剧烈摇晃起来,眉心的凹陷处发出嗡鸣,隐约有玉珠滚动的声响。
林嫚砚刚要伸手去掏,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砚丫头,别碰它!”
林嫚砚猛地回头,只见爹拄着拐杖站在石门边,军棉袄上沾满了泥土,鬓角的白发添了不少。他身后跟着个穿勘探队制服的人,脸上蒙着绷带,只露出双熟悉的眼睛——竟是失踪多年的哥哥林砚!
“爹!哥!”她又惊又喜,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你们咋会在这儿?我还以为……”
父亲林哲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的玉佩,眼神复杂。哥哥林砚想往前走,却被林哲一把拉住,绷带下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有苦难言。
陈怀夏突然拽了拽林嫚砚的袖子,示意她看佛座阴影里——那里藏着双鞋,鞋跟沾着新鲜的红泥,和珠尔山老槐树下的泥土一模一样。
“你们早就来了?”林嫚砚的声音发颤,爹的拐杖头在火光里闪着光,竟是用血玉做的,“这佛座上的阵……是你们布的?”
父亲林哲叹了口气,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傻丫头,爹是在护着你。玉灵心不能落在掌柜手里,更不能让双脉血同时激活它,否则……”他的话没说完,佛座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眉心处射出道红光,照亮了地宫穹顶——那里画着幅巨大的壁画,画着双脉人被血玉吞噬的场景。
林嫚砚这才发现,爹的后颈也有个槐叶印子,只是颜色更深,已经蔓延到了耳根。而哥哥林砚的绷带下渗出暗红汁液,顺着脖颈往下淌,在制服上晕开朵诡异的花。
陈怀夏突然将林嫚砚护在身后,桃木剑直指林哲:“你们被玉灵操控了!真正的守玉人绝不会用活人精气养阵!”
林哲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嘴角勾起抹诡异的笑容,和昨儿个被玉灵附身的陈怀夏一模一样。他缓缓举起拐杖,血玉杖头在红光里泛着冷光:“既然被你们发现了……那就一起留下陪玉灵吧。”
佛座突然裂开道缝,涌出无数血玉虫,朝着两人爬来。林嫚砚看着爹陌生的笑容,又瞅了瞅佛座阴影里那双熟悉的布鞋——那是娘亲手纳的千层底,鞋面上还绣着她名字的缩写。
她突然明白,这根本不是爹和哥哥,而是玉灵制造的幻象,用她最思念的人来动摇心志。
可当她看向陈怀夏时,却发现他正一脸震惊地盯着佛像眉心,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块血玉,玉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林家的守玉袍,正朝着他们缓缓招手。而玉珠转动的声响里,隐约夹杂着娘的声音,温柔得像小时候哄她睡觉的语调:
“嫚砚,过来娘这儿……”
陈怀夏的槐叶印子突然剧烈发烫,疼得他闷哼一声。林嫚砚这才发现,他的影子在火光里变得扭曲,后颈的暗红纹路正顺着脊椎往上爬,在头顶凝成个模糊的血玉符号,和佛座纹路上的“锁魂阵”完全吻合。
地宫的长明灯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只剩下佛像眉心的红光。林嫚砚感觉手腕上的红绳在发烫,与陈怀夏胸口的槐叶印子产生了共鸣,两股力量拉扯着她,一边是至亲的呼唤,一边是爱人的喘息。当她的指尖触到佛像眉心的血玉时,玉珠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竟是半块心形的血玉,上面刻着个“婉”字,是娘的名字。
而在血玉裂开的瞬间,整个地宫的纹路突然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穹顶壁画上,与双脉人被吞噬的图案完美重合。
黑暗中传来掌柜的狂笑,混杂着无数人的哀嚎,像是在庆祝某个仪式的完成。
林嫚砚这才惊觉,他们启动的不是玉灵心的封印,而是早就布好的陷阱。佛座上的纹路根本不是藏宝图,而是用双脉血献祭的祭坛。当她和陈怀夏的血同时滴落在阵眼时,真正的血玉祭才刚刚开始。
陈怀夏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走向佛像,槐叶印子红得像团火。林嫚砚想去拉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地面的纹路缠住,那些暗红汁液正顺着脚踝往上爬,在皮肤上留下灼热的痕迹。她看着穹顶自己和陈怀夏的影子被壁画吞噬,突然明白图纸上“双脉启之”的真正含义——不是开启玉灵心,是开启双脉人献祭的闸门。
黑暗中,娘的声音还在温柔地呼唤,爹和哥哥的身影在火光里若隐若现。可林嫚砚注意到,他们的脚下都没有影子,只有佛像投下的巨大阴影,在地面缓缓张开,像要将整个地宫都吞噬进去。而佛座裂开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正等着新鲜的血肉来填满这千年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