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暮春时节，恰逢花朝，这座古老的城池仿佛一夜之间被春风吻醒，处处焕发着蓬勃的生机与绚烂的色彩。
容阖几乎是拉着沈屹然的手腕，一头扎进了这节日的喧嚣之中。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崭新的雨过天青色杭绸直裰，领口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墨发用同色的发带束起，整个人清俊得如同雨后新笋。
长街之上，已是人潮如织，摩肩接踵。笑语喧哗声、商贩叫卖声、杂耍艺人的锣鼓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虽则夜幕尚未完全降临，但许多店铺和人家门口已然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有描绘着才子佳人、花鸟虫鱼的走马灯，有做成莲花、锦鲤形状的琉璃灯，还有最简单朴素的红色纱灯，星星点点，连绵不绝，仿佛一条流动的光河，预告着夜晚更加璀璨的盛景。
路旁更是花团锦簇。
家家户户门前都摆出了精心养护的盆花，牡丹雍容，芍药娇艳，海棠妩媚，杜鹃热烈……更有那卖花的小姑娘挎着竹篮，篮中满是新摘的玉兰、含笑，清香袭人。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糕点香气、油炸果子的焦香，以及各种花香、脂粉香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节日的气息。
“沈兄，你看那个面具！”容阖兴奋地指着一个摊位，上面挂满了各式狰狞或滑稽的傩戏面具。
“给你买。”沈屹然看着蹦蹦跳跳的人儿，笑容温和。
“好耶！”
“沈兄，快闻，是糖炒栗子！”他又扯着沈屹然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炒锅前凑。
沈屹然直接买好后，又随手递到了少年的怀里。
“那边好热闹的，我们过去瞧瞧！”看到女子们争相购买彩绸、金箔剪成的花形饰物贴在鬓边，容阖也觉得新奇不已。
沈屹然任由他拉着，穿梭于熙攘的人流中。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只在腰间束了条青色绦带，与容阖衣衫的颜色隐隐呼应。
他面上虽仍是那副清淡神情，但目光始终追随着身前那个雀跃的身影，眼底含着不易察觉的纵容与柔和。
偶尔容阖看到什么稀奇玩意儿回头与他说话时，那明亮的眼眸在灯火映照下，比满街的灯笼还要璀璨几分。
两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不过这里因前两日刚下过雨，低洼处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坑，浑浊的泥水映照着天上渐暗的云光和远处灯笼的倒影。
水坑虽不算深，但若要过去，难免会溅湿鞋袜。
容阖停下了脚步，看着自己脚上那双崭新的用上好贡缎精心缝制的云头靴，靴面上还用银线绣着暗纹，是他为了今日特意换上的。
他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犹豫和心疼之色，踌躇着不愿下脚。
“怎么了？”沈屹然见他停下，温声问道。
容阖蹙着眉，指了指那水坑，小声嘟囔：“鞋子新做的呢”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腰间骤然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已腾空而起！
“啊！”容阖下意识地轻呼一声，心脏猛地一跳。
待他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被沈屹然用一只手臂稳稳地托抱了起来，是那种近乎于抱小孩般的姿势，他的臀部恰好坐在沈屹然坚实的小臂上，身体则因惯性完全靠向了对方温暖的胸膛。
几乎是本能，容阖立刻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沈屹然的脖颈，将脸埋在了他的肩窝处。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突然，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沈屹然脖颈皮肤传来的温热，能闻到他衣领间清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种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抱紧了。”沈屹然却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他身材挺拔，臂力惊人，抱着容阖这样一个半大少年，竟显得毫不费力，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僵直的人儿，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
说罢，他长腿一迈，步伐稳健，轻而易举地便跨过了那个让容阖纠结不已的水坑。动作流畅利落，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直到双脚重新踏上干燥洁净的青石板路面，沈屹然才轻轻将他放下。
但容阖似乎还没从刚才那突如其来的腾空感和紧密接触中回过神来，双臂仍下意识地环在沈屹然的脖子上，忘了松开。
“要下来吗？”
“……不要。”容阖继续搂着他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沈屹然轻笑了一声，微微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蛋，和他微微颤动，不知所措的长睫。
“确定么？”
周围依旧喧嚣，人声鼎沸，灯笼的光芒摇曳生辉，花朵的香气馥郁芬芳。
可在容阖此刻的感受里，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仿佛隔了一层纱，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被他搂住的这个人的体温、呼吸和心跳，是如此的真实而清晰，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容阖才像是猛地惊醒，触电般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羞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着头，不敢看沈屹然的眼睛，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鼻音：“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音里的羞涩和赧然，几乎要满溢出来。
沈屹然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并未多言，只是自然地伸出手，替他理了理方才因动作而微微有些凌乱的衣领和发带，动作轻柔而细致。
“走吧，”沈屹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比平日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存，“前面似乎更热闹。”
容阖这才慢慢抬起头，偷偷瞟了沈屹然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举动真的只是顺手为之，心里的羞窘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轻轻“嗯”了一声，重新跟上了沈屹然的脚步。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般蹦蹦跳跳，而是安静地走在沈屹然身侧，偶尔偷偷侧目，看向那根自己亲手雕刻、此刻正静静簪在沈屹然发间的青玉竹叶簪，心中泛起一圈圈甜蜜而微酸的涟漪。
花朝节的灯火依旧璀璨，人声依旧鼎沸，但少年初开的情窦，却在这朦胧的夜色与喧嚣中，悄然酝酿，愈发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