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封言感觉自己像个被两头拽的橡皮筋一样。
白天，他被王科长指派着，奔波于名单上那些名头响亮的“高新企业”之间。
听着那些老板们大谈特谈融资计划和市场前景。
回来还得绞尽脑汁把那些注了水的见闻写成看起来“扎实”的报告。
晚上，他一头扎进李阳的仓库。
面对的则是实打实的扭矩、传感器数据和永远调不完的bUG。
“小封，最近这几份走访报告写得不错，尤其是对‘前沿生物’那家的分析，很接地气。”
“指出了他们研发脱离实际的问题。”
王科长某天翻着报告，难得地给出了具体表扬。
封言脸上瞬间漏出职业微笑：
“都是科长您指导有方，让我多从实际出发。”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能不接地气吗？
他们那个实验室，我怀疑连大肠杆菌都养不活。
我不写他们研发脱离实际，难道写他们有望攻克癌症吗？
他感觉自己快精神分裂了。
白天写的、说的，全是“产业化”、“生态链”、“估值”。
晚上想的、聊的，全是“代码优化”、“结构应力”、“控制频率”。
有一次科室晨会，他听着同事汇报。
脑子一抽，差点问出“这个方案的鲁棒性考虑了吗？”
话到嘴边险险刹住，硬生生改成了“这个…方案的抗风险能力评估了吗？”
惹得王科长多看了他两眼。
相比之下，仓库里的日子虽然艰苦，却显得格外纯粹和……有盼头。
韩老师指点来的材料和封言厚着脸皮搞来的元件。
确实像是给垂危的病人输上了血。
新的铝合金关节件让外骨骼减重了几公斤。
李阳借此优化了几个承重结构，动作肉眼可见地流畅了不少。
新换上的传感器提供的数据也更加稳定可靠。
虽然那个恼人的延迟问题依旧一直在眼前徘徊。
但至少不会在关键时刻突然“摆烂”了。
进步是实实在在的，但麻烦也如影随形。
新材料对加工精度要求更高。
李阳那台老爷机床干起活来吱哇乱叫，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升天。
新的传感器需要重新编写驱动并融入原有的控制系统。
这又耗费了两人无数个夜晚和数不清的泡面桶。
封言在此期间，除了担任固定的人肉背景、精神鼓舞师兼泡面采购专员外。
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发挥他“人脉挖掘机”的潜力。
他几乎把通讯录里所有跟工业、科技沾点边的人都骚扰了一遍。
低声下气地询问有没有可能借到、或者低价租到一些基础的测试设备。
他甚至抱着万一的心态，联系了一个在南方某大型汽修厂做管理的远房表叔。
问他们厂里淘汰下来的液压测试平台能不能“友情价”处理给他们。
表叔回得挺快，语音消息点开，大嗓门带着杂音：“大侄子！你不是在政府部门上班吗？”
“怎么琢磨起这个了？那破玩意儿，拆了卖废铁的钱。”
“都抵不上给你寄过去的运费零头！你要它干啥？占地方啊！”
封言：“……” 得，土法炼钢的道路，依然漫长。
展会前夜，最后一次全系统联调。
穿着外骨骼的李阳，已经能够相对稳定地完成行走、小半径转向。
标准深蹲以及提起二十公斤配重箱的动作。
虽然动作姿态依旧带着明显的机械感。
谈不上优雅，但至少核心功能稳定。
不会走着走着就表演“平地摔”这种高难度动作了。
“行了！就到这儿吧！”
封言看着眼前这个线路依旧裸露、却散发着硬核生命力的钢铁造物。
长长地、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明天是死是活，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就知道了！”
李阳没说话，只是找来一块干净的软布。
一言不发地、极其专注地擦拭着外骨骼装甲表面的每一处灰尘和手指印。
那神情，不像是在擦拭机器，更像是在给即将踏上战场的战友整理戎装。
第二天，工业创新交流会现场。
那好家伙，人山人海，彩旗飘飘。
各大厂商的展台一个比一个的豪华，巨大的LEd屏幕闪烁着昂贵的光效。
穿着光鲜的商务人士们端着咖啡谈笑风生，空气里混合着香水和金钱的味道。
封言和李阳，吭哧吭哧地扛着他们的“战友”。
拆分后依旧分量感十足的外骨骼部件，以及那个充当绿叶的四足机器狗。
按照指示牌，一路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特邀个人创新项目展示点”。
然后，两人站在原地，陷入了短暂的哲学沉思。
这位置，何止是偏僻……它简直是对“展会”这两个字的重新定义！
紧贴着安全出口的墙壁，背后就是散发着热量和低频噪音的庞大配电箱。
所谓的展位，就是一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简易长条桌，连块遮羞的桌布都没有。
旁边，一个硕大的分类垃圾桶巍然屹立，散发着淡淡的、属于现实的清新气息。
与他们斜对面那个拥有沉浸式体验区。
穿着未来感服装的模特和不停发放精美礼品的“元宇宙”展台相比。
他们这个角落，荒凉得像是在文明边缘开辟的一块自留地。
“呃……这个位置嘛，”封言强行挤出乐观的笑容。
“优势还是很明显的！你看，独立空间，免受打扰，电源充足，而且……应急通道，出入自由！”
李阳依旧沉默，只是开始默默地、一丝不苟地将外骨骼部件一件件拿出来，在摇晃的桌面上进行组装。
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下的中心站台，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展品组装完毕，封言将他熬夜设计的易拉宝“唰”地展开。
上面是他搜肠刮肚想出来的宣传语：“铁狼工坊：从零到一的助力革新”。
旁边配了一张经过精心渲染、看起来极具科技感的外骨骼效果图（毕竟实物拍照总显得有点……过于写实）。
然后，便是漫长的、几乎凝滞的等待。
主通道的人流像潮水般涌动，嘈杂声不绝于耳。
偶尔有人被这边奇怪的钢铁骨架吸引，投来好奇的一瞥。
但大多在看清这寒酸的布置和抽象的宣传后，露出困惑或了然的表情，随即匆匆离开。
整整一个上午，主动走到他们桌前并停留超过三十秒的，只有三个人：
一个来问哪里可以买到便宜盒饭的展会临时工。
一个来发传单的竞品公司小哥（发现搞错了对象后尴尬离开）。
以及一个来询问能否给垃圾桶换个新垃圾袋的保洁阿姨。
封言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因为维持微笑都快要痉挛。
李阳则彻底进入了“入定”状态。
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桌子后面的小马扎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直接屏蔽了外界的尴尬。
“李阳，咱俩现在这状态，像不像在玩一款沉浸式体验游戏。”
封言有气无力地吐槽，“游戏名叫《在顶级展会角落坐牢模拟器》。”
旁边展位那个智能音箱还在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
“智慧赋能，链接未来……”，魔性的音效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不行，再这么下去，咱俩非得先于外骨骼成功之前就精神崩溃不可。”
封言揉了揉发僵的脸，凑到李阳旁边。
“我的狼佬，咱救救场吧，不行开会直播！”
“让直播间的家人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酒香也怕巷子深’……”
“虽然咱这酒可能还有点涩，但这巷子是真他娘的深啊！”
李阳从代码世界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看了一眼主通道的方向，又环顾了一下自家这清静得过分的展位，点了点头。
与其这样被动地接受现实的毒打，不如主动找点乐子。
他熟练地拿出手机，调整好小巧的三脚架，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直播软件。
【卧槽！失踪人口回归！】
【这背景……狼佬是终于把自己的仓库装修成展厅了吗？（手动狗头）】
【工业创新交流会？可以啊狼佬，混进主流圈子了！】
【等等……这视角……角落战神虽迟但到！这位置真实得让我泪目！】
【旁边那个是合伙人小哥吗？今天穿得人模狗样的，差点没认出来！】
直播间刚一开启，熟悉的弹幕氛围瞬间驱散了角落的冷清。
虽然在线人数不算多，但那股子亲切的插科打诨劲儿，让封言差点感动落泪。
李阳言简意赅，对着麦克风：“嗯，参展。位置，偏。”
封言立刻把脑袋挤进镜头， waving hands, 脸上恢复了活力：
“兄弟们！家人们！看到没有！这就是咱们铁狼工坊在国际级展会上打下的江山！”
“独立展位，工业级背景音（指配电箱），毗邻核心基础设施（指垃圾桶），就问问，还有谁！”
【哈哈哈笑不活了！主办方是懂流量密码的（反讽拉满）！】
【小哥今天这西装革履的，像是来推销保险误入展区的！】
【快让狗子动起来！外骨骼呢？能来个现场走秀吗？】
【我赌一包辣条，今天肯定会有大佬被这独特的bGm吸引过来！】
【前面的，你这预言有点老套啊，言情剧都不这么演了！】
【就是，这剧情太老了，差评！】
两人就这么靠着和直播间弹幕互动苦中作乐。
李阳操控着机器狗在有限的桌面空间里表演跨越笔袋、矿泉水瓶等“复杂地形”。
封言则在旁边进行激情（且夸张）的解说：
“看！这优雅的起跳！这精准的……呃，落点虽然偏离预定目标十五公分，但这份勇气可嘉！”
正当封言对着弹幕胡吹海侃，试图把机器狗一次失败的跳跃吹嘘成“战略性试探”时。
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主通道那边，有一行人正朝着他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为首的是位气质沉稳、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
身旁陪着笑容满面的展会主办方领导，后面还跟着几个拿着笔记本、神态认真的随行人员。
这群人的气场，明显与周围普通的参观者不同。
封言心里猛地一咯噔，手里正在比划的姿势都僵住了。
不是吧！阿sir！不会真让弹幕里那个预言家给说中了吧？
这剧情也太老套了！
他突然有种玩狼人杀被预言家精准查杀的感觉。
发现真预言家？刀了，快把他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