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峰不知道自己又沉睡了多久,时间在彻底失去意识的状态下,变成了一片混沌。他仿佛被困在无尽的疲惫深渊里,连梦都无力造访。直到一阵近乎砸门的巨响,伴随着焦灼的呼喊,强行将他从这片深渊里打捞出来。
“砰!砰!砰!刘峰!刘峰!开门!听见没有!是我,老赵!快开门!”
声音如同重锤,带着不容置疑的恐慌,穿透薄薄的门板。
刘峰极其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视线模糊,眼前景物旋转晃动。他尝试挪动身体,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心悸猛地袭来,让他几乎窒息。他大口喘着气,扶着床沿,几乎是爬行着挪到门口,用尽全身力气才拧开了反锁的房门。
门外,老赵满头大汗,头发凌乱,衬衫湿透紧贴在身上,脸上混杂着奔跑后的潮红和极度担忧的苍白。他一见刘峰这副面无血色、眼窝深陷、连站都站不稳的模样,倒吸一口凉气,二话不说,上前用他粗壮的手臂一把架住刘峰。
“走走走!立刻!马上!我送你去医院!”老赵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老赵……真不用……”刘峰声音嘶哑微弱,他想说自己只是累过头了,睡够了就好,去医院浪费钱。
“你闭嘴!”老赵直接低吼着打断,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下午三点了!我从中午打到下午,又打了十几个电话!手机关机,座机没人接!你这是睡觉吗?你这叫昏迷!要出人命的!不能再耽误了,快走!”
下午三点?又十几个电话?关机?
老赵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刺醒了刘峰混沌的神经。他这才惊骇地意识到,自己这一觉,从昨天下午倒下,竟然睡了超过二十个小时,而且中间完全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这种失去知觉的沉睡,远比单纯的疲劳更可怕!
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再挣扎,任由老赵几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将他半扶半抱地弄出了出租屋,塞进了停在巷口的车里。
老赵一路将车开得飞快,连闯了几个黄灯,不时从后视镜里观察刘峰的状况,看到他闭着眼,眉头紧锁,虚弱地靠在车窗上,更是心急如焚。
到了医院急诊科,老赵展现了惊人的行动力。他让刘峰坐在轮椅上(护士提供的),自己如同旋风般冲去挂号、缴费、跟分诊台护士急促地说明情况。他推着刘峰穿梭在拥挤的急诊区,向医生描述病情时,声音都在发颤:“医生,他以前就有甲亢,好多年没犯了!最近瘦得吓人,特别容易累,脾气也有点急,昨天下午突然就说眼花,手抖得拿不住东西,然后回去睡觉,一直睡到现在叫不醒!”
“甲亢病史?”医生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神情立刻变得更加严肃。他仔细检查了刘峰明显突眼的体征,观察到他即使在虚弱状态下,手指仍有细微的、无法自控的震颤,心率监测仪上也显示心率过快。
一系列紧急检查迅速展开:抽血查甲状腺功能、心电图、肝肾功能……
老赵跑上跑下,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也顾不上擦。刘峰看着这个平日里精明甚至有些抠门的生意伙伴,此刻为了自己像个陀螺一样忙碌,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愧疚。
检查结果陆续出来。当那份甲状腺功能的化验报告被送到医生手中时,医生的眉头紧紧锁在了一起。他指着报告单上那几个远远超出正常值上限、触目惊心的箭头,语气沉重地对刘峰和老赵说:
“检查结果明确了,是甲状腺功能亢进复发。而且,非常严重。”
他进一步解释:“你的甲状腺激素水平超高,导致身体一直处于一种异常高代谢的‘燃烧’状态。所以你会持续消瘦,尽管吃得多;会心悸、手抖;会精力耗竭,出现这种极端疲劳甚至嗜睡的情况。你的身体,已经被透支到极限了,这是在发出最严重的警告。”
复发……非常严重……透支到极限……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刘峰心上。他想起年轻时确实确诊过甲亢,治疗稳定后,这些年忙于奔波,早已忘了这回事,没想到它会在自己最拼命的时候,以如此凶猛的姿态卷土重来。
“医生,那……现在怎么办?”老赵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必须立即住院治疗。”医生语气坚决,“需要进行系统性的抗甲状腺药物治疗,严格控制激素水平,同时保护心脏、肝脏功能,稳定电解质,加强营养支持。你这种情况,随时可能出现甲状腺危象,那是会危及生命的!绝对不能再离开医院了!”
就这样,几乎是被强制性的,刘峰被迅速办理了住院手续,转入了内分泌科的病房。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看着透明的药液一滴滴通过输液管流入自己的血管,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刘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后怕。
他以为自己是在为家人拼搏,却没想到,是在以燃烧生命为代价。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不仅按下了他奋斗的暂停键,更让他直面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失去了健康,所有的一切都将归零。
老赵帮他安顿好一切,累得瘫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刘峰,长长叹了口气:“你啊……早就跟你说过,别那么拼……这下好了,身体垮了,啥都白搭。好好治病,什么都别想,柜台我先顶着。”
刘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冰凉的药液仿佛正将他过度燃烧的躯体慢慢冷却下来。他别无选择,只能停下所有狂奔的脚步,躺在这里,接受这场迟到已久的、对身体亏空的彻底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