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对刘峰而言是一种缓慢的煎熬。他每天依旧准时出现在柜台,试图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但那双不听使唤的手,成了横亘在他与精密维修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尝试着做一些相对简单的工作,比如检测故障,填写维修标签,或者更换一些对精度要求不高的外部配件。但即便是拧紧一颗细小的螺丝,那细微的颤抖也让他倍感吃力,动作迟缓,远不复从前那般利落。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坐在工作台前,看着老赵或者其他请来的临时工处理那些曾经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的故障,自己却像个多余的旁观者。
内心的无力感与日俱增,像不断上涨的潮水,淹没着他最后的坚持。但比无力感更折磨人的,是那份沉甸甸的愧疚和焦灼。
他看着老赵为了维持柜台的运转,不得不额外花钱请人,还要分心照顾他的情绪。老赵从未抱怨,甚至常常宽慰他:“不急,慢慢来,身体要紧。”可越是如此,刘峰心里越是过意不去。他觉得自己成了累赘,拖累了老赵,也拖累了这个曾经蒸蒸日上的柜台。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维修这门手艺,是他跌入谷底后重新爬起的依仗,是他在深圳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自信的来源。如今,这最核心的能力仿佛被突然抽走,让他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身份焦虑和职业恐慌之中。如果不能维修,他刘峰在深圳还能做什么?那个与雯子共同构想的二手平板生意蓝图,似乎也随着这颤抖的双手,变得摇摇欲坠。
焦灼像一团火,在他心里日夜灼烧。他睡不着,吃不下,即使按时服药,身体的恢复似乎也赶不上心理的溃败。他清楚地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不仅无法创造价值,反而会在这种无能的自我审视和拖累他人的愧疚感中彻底崩溃。
他需要一个断舍离,需要一个空间,让自己停下来,真正地、彻底地面对和解决身体的问题,而不是在这里进行无谓的、自我折磨的坚持。
这个想法一旦清晰,便如同破土的笋,再也无法压制。
这天傍晚,市场里的喧嚣渐渐平息,顾客散去,隔壁的柜台也开始拉下卷闸门。刘峰帮着老赵收拾完工具,将工作台擦拭干净。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正在数钱的老赵。
“老赵,”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老赵抬起头,看到刘峰脸上那种混合着决绝和痛苦的复杂神情,心里咯噔一下,放下了手中的钞票:“你说。”
“我……”刘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勇气,“我想……我还是先不干了吧。”
尽管有所预感,老赵还是愣住了,随即立刻激动起来:“不干了?为什么?!就因为手还有点抖?医生不是说了吗,需要时间恢复!你急什么?柜台这边有我,你慢慢养着,又不催你!等你养好了再……”
“老赵!”刘峰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坚定,“不是养多久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抬起自己那双此刻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却在他感知中颤抖不休的手,苦笑道:“我现在坐在这里,看着这些机器,心里慌,着急,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帮不上忙还占着地方。这种状态,对我恢复没好处,对柜台更是拖累。”
他看着老赵的眼睛,真诚地说:“这半年,谢谢你,老赵。在我最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这份情,我刘峰记一辈子。但眼下,我真的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了。我得……先把我自己这摊子收拾利索了。”
老赵张了张嘴,还想再劝,但看着刘峰眼中那深切的痛苦和不容动摇的决心,他知道,再多的挽留都是徒劳。他了解刘峰,这是个骨子里极其骄傲和负责的人,让他顶着“无能”的帽子接受照顾,比杀了他还难受。
老赵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激动褪去,换上了一种无奈和理解。他用力拍了拍刘峰的肩膀,声音低沉了下来:“行吧……我明白了。你这人,就是太要强。”
他顿了顿,说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回家?”
“暂时先不回。”刘峰摇了摇头,“先在出租屋待着,按时吃药,好好休息,看看恢复情况再说。雯子那边……我也还没说,不想让她担心。”
“唉……”老赵又是一声叹息,“那行吧,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别硬扛着!听见没?”
“嗯。”刘峰重重地点了点头,心头那块压了多日的大石,仿佛因为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而松动了一丝。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他选择了直面困境,而不是在愧疚和焦灼中被动沉沦。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熟悉的工作台,然后转身,走出了柜台,融入了华强北傍晚的人流之中。这一次,他的背影里,没有了往日下班时的充实,却多了一份卸下重担后的决然,以及对未知前路的沉重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