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辛顿别墅的日子,因为汤姆被允许接触部分魔法界事务,而悄然改变了节奏。
汤姆将自己的房间——那间墨绿与银装饰的斯莱特林风格庇护所——变成了一个临时的、高效的小型办公室。
他处理《预言家日报》来信的速度和精准度,很快让埃德蒙感到惊讶,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丝“或许可以让他承担更多”的念头。
埃德蒙也意识到,仅仅让汤姆处理文学相关的争议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他希望汤姆未来能真正成为助力,而非仅仅是一个处理信件的文书,那么基础的培养必须跟上。
于是,在一天下午,当汤姆将整理好的、关于最新一期连载读者反馈的摘要送到书房时,埃德蒙没有立刻让他离开。
他从身后书架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取出了几本厚重的大部头书籍,放在了书桌边缘。
汤姆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那些书的封面是深色的皮革或布面,烫金的标题显得严肃而深奥:《国富论》、《经济学原理》、《货币与信用理论》。这些都是麻瓜世界的着作,充满了汤姆此前从未系统接触过的概念和术语。
“光有文学的敏锐和魔法的天赋还不够,”
埃德蒙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几本书的封面上,“要理解我所处理的很多事情的底层逻辑,你需要看懂这些。它们描述的是另一个层面的‘魔法’——驱动麻瓜世界运转的规则,关于资源、交易、价值和……博弈。”
他抬起眼,那双深绿色的眼眸在书房柔和的光线下,像两潭幽静的森林湖泊,看向汤姆:
“可能会有些枯燥,也有些地方你暂时无法理解。不必急于求成,慢慢看,有不懂的,可以记下来问我。”
汤姆的心脏微微收紧,一种混合着挑战欲和被寄予厚望的兴奋感,如同细微的电流窜过脊柱。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抱起那几本沉甸甸的书,仿佛抱着某种神圣的契约。
书籍的重量压在臂弯里,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知识的沉淀感。
“我会认真看的,哥哥。”
他郑重地承诺,黑眸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对于未知领域的好奇与征服欲。
从那天起,汤姆的阅读清单上,除了魔法史、古代如尼文和魔药典籍外,又增加了这些艰深的经济学着作。
起初,那些拗口的学术用语和复杂的理论模型确实让他感到晦涩难懂,如同在解读另一种体系的古代魔文。
但他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和逻辑思维能力,他将不理解的地方逐一标注,强迫自己反复阅读、思考、联想。
他开始尝试用书中“供求关系”、“成本”、“效率”等概念,去重新审视沃波尔送来的那些混乱的销售报告,竟然发现能从中剥离出更清晰的脉络。
他甚至开始隐隐理解,为什么埃德蒙会如此执着于在魔法界赚取大量的金加隆——这些金子,似乎在麻瓜世界能撬动某种更庞大的、他尚未完全看清的体系。
而埃德蒙,也确实如他所说,异常忙碌。
支持远东的事业是一个吞噬金钱的无底洞,仅仅依靠魔法界“麻瓜奢侈品”和小说版税的输血,虽然巨大,但依然显得捉襟见肘,且不稳定。
他早已不满足于被动的援助,他要建立一个更稳固、更具可持续性的支点。
他的目光,投向了风暴的中心——中国本身。
通过层层叠叠的复杂关系网和匿名的代理人,埃德蒙·泰勒这个名号,开始以一种神秘而财力雄厚的“海外华裔商人”的身份,出现在上海和香港一些特定的圈子里。
他投入巨资,以代理人的名义,收购或入股了一些看似普通,实则至关重要的企业:一家位于上海租界的制药公司,几家在香港拥有仓储和运输能力的贸易行,甚至开始接触一些内地的矿业和农产品加工领域。
这步棋风险极高。
战火纷飞,政局动荡,商业环境恶劣到极致。
但高风险也意味着,一旦成功扎根,就能更直接、更有效地将物资输送到最需要的地方,甚至能利用当地的资源和网络,形成一定程度上的“自我造血”能力,缓解纯粹消耗的压力。
这一切的运作,需要与各方势力打交道——外国租界的工部局、形形色色的买办、乃至重庆或延安方面隐秘的联络人。这意味着无数的会议、谈判、以及……社交应酬。
埃德蒙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他年轻,刚刚十八岁,却拥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和洞察力。
他继承了这具身体原本就相当出色的外貌——浓密的黑色卷发总是被打理得恰到好处,几缕不羁的发丝偶尔会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前,深绿色的眼睛在需要时,可以变得如同最醇厚的威士忌般醉人,也可以瞬间冰冷如冬日寒潭。
他身材挺拔,穿着由萨维尔街顶级裁缝量身定制的西装,将他清瘦却不显孱弱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在那些灯光璀璨、衣香鬓影的宴会上,他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之一。
年轻、富有、英俊、神秘,而且才华横溢——他写的书甚至在场的很多贵妇人的梳妆台上都能找到。
他谈吐优雅,知识渊博,能从欧洲古典文学聊到远东艺术,又能不经意间透露出对国际金融市场敏锐的见解。
他像一个精心打磨过的、毫无瑕疵的社交艺术品。
尤其是在贵妇圈中,他几乎成了瞩目的焦点。
她们被他身上那种混合着少年感与成熟魅力的独特气质所吸引,被他深绿色眼眸中偶尔流露出的、仿佛承载着无尽故事的忧郁所打动。
暗示性的邀请、写满仰慕的信笺、在舞会上刻意贴近的华尔兹……这些对于埃德蒙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他巧妙地周旋其间,利用这些关系获取信息,打通人脉,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不可逾越的距离,这反而更激起了某些人的征服欲。
汤姆并非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他有几次在傍晚,看到埃德蒙换上精致的晚礼服,由霍普金斯帮忙整理着领结或袖口,准备出门参加某个重要的晚宴或慈善舞会。
埃德蒙那时周身会笼罩着一层与平日书房里截然不同的光晕,一种疏离而耀眼的社会性面具完美地贴合在他身上。
汤姆会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透过栏杆的缝隙,沉默地注视着。
他看着埃德蒙从容地坐上等候的汽车,消失在暮色中,心里会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那些围绕着哥哥的、穿着华丽晚礼服的女士,她们的笑容、她们的目光,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威胁。
哥哥是属于这里的,属于这个镀金的、复杂的成人世界的,而他,只是一个被困在别墅和学校里的孩子。
这种认知让他焦躁,也让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到学习和“工作”中。
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更快地变得有用,才能……才能有资格站在那个光芒四射的人身边,而不是只能作为一个被安置在家的、需要照顾的弟弟。
幸好,埃德蒙似乎并不打算让他永远只待在“笼中”。
在一个周五的晚上,埃德蒙回来得比平时稍早一些。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醒。
他直接来到汤姆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汤姆正伏在书桌上,对着一本《经济学原理》和几张写满潦草演算的羊皮纸苦思冥想。
听到敲门声,他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进来。”
埃德蒙推门而入,他还没有换下参加晚宴的正式西装,深色的礼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肤色白皙。
他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冽的古龙水味和室外夜晚的凉意。
“明天晚上,卡文迪许夫人在她的庄园有个晚宴,”
埃德蒙开门见山,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她丈夫在远东事务部任职,影响力不小。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