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颤抖总算慢慢平息,变成小动物般的、一抽一抽的哽咽。
汤姆依旧死命攥着我的外套,手指关节都发白了,好像我是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松手就会重新掉回那个名为“苏格兰”的冰窟窿里。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俩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那个灰色世界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
我没动弹,任由他靠着。
隔着他身上那件崭新的、我斥“巨资”购买的深红色羊毛衫,指尖能清晰地数出他肩胛骨的轮廓——好家伙,比记忆里还硌手,那家子“体面人”是拿他当衣架子挂起来了吗?
还有他手腕上那道刺眼的红痕,跟个商标似的烙在那儿,时刻提醒我他刚从那场“优质收养”的噩梦里退货成功。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他才慢吞吞地松开手,往后挪了挪,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看我。
脸上泪痕交错,衬得那张小脸更加苍白,脆弱得像博物馆里一碰就碎的石膏像。
“他们……”
他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想扔掉纳吉尼。我……用了力气……拦住了。”
他说得磕磕绊绊,但我脑子里已经自动生成了高清画面:受惊的孩子,暴怒的“体面”大人,失控的魔力,还有随之而来的、所谓的“管教”。
行啊,用魔法对抗野蛮,结果被野蛮制裁了是吧?
这什么黑暗童话剧情。
我心里一阵烦躁。
“纳吉尼呢?”
我压低了声音问。
“我……我把它放走了。在回来的火车附近,找了片树林。”
他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的愧疚,好像放生一条危险的蟒蛇是什么天大的错事似的。
谢天谢地,你总算做了件符合好孩子基本操作的事。
“你做得对。”
我立刻肯定道,语气不容置疑。
至少这样,那条蛇和他能跟蛇说话的秘密,没落在那些“体面人”手里。
“它现在待在那儿,比跟着我们安全。”——至少不会被做成蛇皮手袋。
他飞快地抬眼看我一下,黑眼睛里那沉重的负罪感似乎松动了一毫米。
很好,看来我的“权威认证”还有点用。
我起身,去公共盥洗室用冷水浸湿了手帕一角——这地方连热水都是稀缺资源。
回来递给他:“擦擦脸,降降温。”
他顺从地接过,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默默地擦着脸,动作笨拙得让人心疼。
我看着他身上那件毛衣,深红色好歹给他添了点……呃,“活人气儿”,虽然依旧苍白得像刚从面粉袋里捞出来。
但愿这毛衣下面,没有更多隐藏的“纪念品”。
“还疼吗?”
我的目光落在他试图藏进袖子里的手腕上。
他下意识地把手往里缩了缩,摇了摇头,随即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真是标准的“我没事,但我有事”回答。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起来,不是冲他,是冲那个该死的坎贝尔医生,冲这个专挑软柿子捏的混蛋世界。
但我迅速把火气压了下去。
冷静,埃德蒙,你现在是理智的监护人(自封的),不是热血复仇剧主角。
“听着,汤姆,”
我蹲下来,跟他视线齐平,声音压得极低,确保这些话只进我俩的耳朵,“回来了,就没事了。这里……至少,”我顿了顿,感觉这话说出来有点肉麻,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我在这里。”
他盯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在用x光扫描我这话里的真诚度。
“但是,”
我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你必须比以前更小心。科尔夫人不会乐意看到你被退货。其他人……”我意指外面那些孩子和护工,“也会用不一样的眼光看你。你的那个‘能力’,必须藏得更深,埋进土里,除非快死了,否则绝不能再露馅。明白吗?”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重新凝聚起那种我熟悉的、与他年龄严重不符的专注和冷冽。
“我明白,哥哥。”
接下来的半天,我们缩在房间里,几乎没踏出门。
我把自己带回来的那本《不列颠鸟类图鉴》塞给他,他接过去,安静地翻看,手指小心翼翼抚过彩页上的羽毛,仿佛那是什么失传已久的魔法卷轴。
他没再提苏格兰的破事,我也识趣地没问。
偶尔,他会抬起头,目光飘向房间角落——那个曾经安置纳吉尼破木箱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他的眼神会黯淡一瞬,然后迅速收回来,重新埋进书里。
得,心理阴影面积又扩大了。
我知道,伤疤不止在手腕上。
那段短暂的“家庭生活”,像速冻剂,把他心里本就不多的一点热气儿也带走了。
他变得更沉默,更警惕,偶尔看我的眼神里,那份依赖下面,藏着生怕再次被一脚踢开的小心翼翼。
傍晚,我不得不收拾东西滚回学校。
当我拎起行李箱时,能明显感觉到背后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尽管他假装还在认真“研究”一只红腹灰雀的插图。
我走到门口,停下,回头看他。
他坐在床沿,深红色的毛衣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小簇在灰烬里顽强燃烧的火苗,映着他苍白的小脸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周末会回来。”
我吐出这句熟悉的承诺,但这次,我们都清楚里面的含金量不一样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把那个穿着红毛衣、眼神复杂的小身影关在了门后。
回学校的电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像伦敦的天气一样,阴沉,湿冷,但目标意外地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