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药膳中再次发现的慢性毒药“缠绵散”,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我的心头,寒意刺骨。对手的耐心与狠毒超乎想象,一击不中,便改用温水煮蛙之计,意图让皇帝的驾崩显得“顺理成章”。而所有若隐若现的线索,都指向了那座看似平静的永寿宫,指向了那位终日礼佛、与世无争的谨妃。然而,没有铁证,动一位育有公主、素有贤名的妃嫔,尤其是在皇帝昏迷、朝局动荡的此刻,无异于自毁长城,必将引发更大的动荡。
我将惊怒与恐惧死死压在心底,面上依旧维持着摄政贵妃的冷静与威仪。药膳之事被严格封锁,涉事宫人被秘密看押,煎药用水改为我亲自指定的心腹每日从京郊玉泉山汲取,所有流程由太医院院判和陈太医亲自监督,外人再难插手。皇帝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我必须用最严密的方式护住这微弱的火苗。
前朝的压力与日俱增。都察院几位御史的奏章虽被我强行压下,但“后宫干政”的流言却在勋贵宗室中悄然蔓延。这日午後,以庄亲王、庆郡王为首的几位宗室长辈,竟联袂求见,美其名曰“探视皇上病情,关切国本”。
坤宁宫东暖阁内,茶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对峙之气。庄亲王是皇帝叔祖,辈分最高,须发皆白,不怒自威;庆郡王是皇帝堂兄,掌管宗人府,面色沉稳,目光锐利。我端坐主位,身后站着面色凝重的高德忠。
“老臣等听闻皇上圣体违和,心中万分焦虑,特来请安,不知皇上今日龙体可有好转?”庄亲王缓缓开口,声音洪钟。
我微微欠身,语气恭谨而疏离:“有劳王叔、王兄挂心。皇上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经太医悉心调理,近日已能进些流食,只是仍需静养,不便见客。太医言,切忌惊扰。”
庆郡王接口道:“贵妃娘娘代摄宫务,辛苦备至,臣等感佩。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北疆战事吃紧,朝中政务堆积,久悬不决,恐非社稷之福。不知皇上……可对朝政有所安排?” 话语温和,却直指核心——皇帝是否清醒?能否理政?你一个贵妃,凭什么掌印?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一片坦然:“王兄所言极是。皇上虽在静养,然心系社稷,昏迷前曾留有手谕,命本宫暂摄六宫,军国要务会同军机处酌情处置。如今一应奏章,皆由军机处票拟,本宫不过依例披红用印,确保政令畅通,不敢有违祖制,更不敢僭越。待皇上龙体康健,自会亲理万机。” 我再次强调“手谕”和“会同军机处”,将个人权责置于法理框架之下。
庄亲王与庆郡王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对我的滴水不漏有些意外。庆郡王又道:“娘娘辛苦。只是……如今朝野颇有微词,言牝鸡司晨,恐非吉兆。为安人心计,是否可请太后娘娘懿旨,或由宗人府与军机处共议,暂摄国政,更为稳妥?”
他们抬出了太后和宗人府,意图将我架空!我心中怒火升腾,却知此刻绝不能动气。我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方缓声道:“王兄顾虑,本宫明白。太后娘娘凤体亦需静养,不宜劳神。至于宗人府与军机处共议……皇上手谕在此,明言由本宫会同军机处处置。若另起炉灶,岂非违背圣意?况非常时期,政贵从权,效率为先。若因循守旧,贻误军机,谁人能担此重责?莫非……王兄觉得军机处诸位大臣,不堪托付?抑或是对皇上圣心独断……有所疑虑?” 我将问题反抛回去,点出“违背圣意”和“贻误军机”两大要害,并巧妙地将矛盾引向他们对军机处和皇帝的不信任。
庄亲王脸色微变,庆郡王也一时语塞。他们可以质疑我,却不敢公然质疑皇帝的手谕和整个军机处。沉默片刻,庄亲王方道:“娘娘言重了。老臣等绝无此意,一切自当以皇上龙体、江山社稷为重。只是望娘娘谨记祖训,凡事多与重臣商议,以免物议。”
“王叔教诲,本宫谨记。”我见好就收,语气转为柔和,“如今北疆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朝中稳定压倒一切。还望王叔、王兄以大局为重,安抚宗亲,共度时艰。待皇上康复,自有公论。”
一番软硬兼施的较量,两位王爷终究未能占到便宜,只得起身告辞。送走他们,我后背已是一片冰凉。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宗室的发难,意味着背后的反对势力正在集结。
然而,更让我心惊的消息接踵而至。深夜,高德忠秘密带来一个人——竟是本该在北疆军前效力的斥候营副将赵敢!他风尘仆仆,衣衫褴褛,显然是一路秘密潜回。
“末将赵敢,叩见贵妃娘娘!”赵敢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却急切,“娘娘!北疆军情十万火急!云州……云州军粮恐有大问题!”
我心中巨震:“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赵敢喘息着道:“末将奉命巡查粮道,发现近期运抵云州的一批军粮,虽表面无异,但士卒食用后,多人出现乏力、腹泻之症,非战斗减员加剧!末将暗中查访,发现这批粮食来自湖广,经手的粮道官员似乎与……与京中某些勋贵往来密切!末将怀疑,粮草被人做了手脚!都督欲查,却受掣肘,故命末将冒死潜回,密报朝廷!”
军粮有问题!又是内部捣鬼!而且牵扯京中勋贵!我瞬间想到了那些反对新政、与安远侯府有旧的守旧势力!他们竟敢在关系国家存亡的战事上动手脚!这已不仅仅是争权夺利,这是通敌卖国!
“此事还有何人知晓?”我强压怒火,低声问。
“除都督与末将外,无人知晓!都督恐消息泄露,军心涣散,故命末将秘密禀报娘娘定夺!”
“你做得很好!”我赞道,“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外传!你先秘密歇下,本宫自有安排。”
送走赵敢,我独坐灯下,心潮澎湃。内忧外患,竟已到了如此地步!朝中有人不想让北疆取胜?甚至想借此扳倒皇帝?谨妃的毒药,宗室的逼宫,军粮的猫腻……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背后是否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
我必须反击!但不能硬来。沉思良久,我有了决断。次日,我以“节省开支、保障北疆军需”为名,下令彻查户部、光禄寺等所有与钱粮相关的衙门账目,尤其是近年来的军费开支和粮草采购。明面上是例行审计,暗地里,我让高德忠安排绝对可靠的人,重点排查与湖广粮道、以及京中某些勋贵有关的账目往来。同时,我密令赵敢画出可疑粮道官员及接触者的画像,秘密搜捕。
另一方面,对永寿宫的监控必须加强,但需更加隐秘。我让挽月通过阿尔丹公主身边一位已被暗中收买的老嬷嬷,留意谨妃近日有无异常举动,接触何人,甚至……她宫中燃的香、供的花,有无特殊之处。端嫔精通香料,或许谨妃也深谙此道?那“缠绵散”是否与她宫中的香火有关?
就在我双管齐下,暗中布局之时,一个意外访客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和嫔来了。她依旧是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带来几样亲手做的精致点心来“探望”我。
“娘娘近日辛劳,人都清减了。”她关切道,“妾身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点小吃食,望娘娘保重凤体。”
我含笑谢过,与她闲话几句。她似是无意间提起:“昨日妾身去永寿宫给谨妃姐姐请安,见她佛堂前供着一盆新得的绿萼梅,清雅异常,香气也特别,闻之心神宁静。谨妃姐姐说是娘家特意从江南寻来的异种,难得得很呢。”
绿萼梅?异种?香气特别?我心中猛地一动!谨妃也喜欢绿萼梅?我记得,太后当年赏我的那盆含有“醉仙桃”花粉的绿萼梅……而端嫔也曾通过阿尔丹传递过绿萼梅的信息!这梅花,难道是什么暗号或媒介不成?
我面上不动声色:“是吗?谨妃妹妹向来雅致。本宫近日忙碌,倒未曾留意。改日得闲,也去瞧瞧。”
和嫔又坐了片刻,便告辞了。
她走后,我立刻吩咐挽月:“想办法,不着痕迹地取一点永寿宫那盆绿萼梅的花瓣或泥土来,要快!”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盆梅花,或许是揭开谨妃秘密的关键!
然而,未等挽月取得梅花样本,北疆再传噩耗!八百里加急军报:云州守军因“粮草不继,疫病流行”,战力大损,遭北狄夜袭,损失惨重,云州城……危在旦夕!朝野震动!主和派声势大涨,要求朝廷立刻议和的声音甚嚣尘上!
养心殿内,我手持那份染血的军报,指尖冰凉。军情急转直下,朝廷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是增兵死战,还是屈辱议和?这个决断,此刻,落在了我的肩上。而我知道,无论我如何选择,都将面临滔天巨浪。主战,若败,我是罪人;主和,若辱国,我亦是罪人。
我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脸孔在对我冷笑。这盘棋,已到了生死关头。下一步,是进是退?是攻是守?我拈起一枚代表云州的棋子,久久无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