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级而上，穿过略显寂寥的前庭，主殿的轮廓在薄雾中渐渐清晰。
殿前空旷，青石铺就的地面落着些枯叶。
姚杳目光越过这段距离，轻易便看清了等候在殿门外的那道身影。
与姚杳想象中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观主形象截然不同，站在那里的，竟是一位身着略显宽大灰色道袍的年轻修士。
他面容俊朗，眉眼间还残留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一双眼睛清澈透亮，正带着些许紧张和期盼，向山路方向张望。
那身灰扑扑的道袍料子普通，甚至有些不合身，袖口和下摆处能看到几处明显的褶皱，浑身上下并无多余饰物，显得十分简朴。
见到姚杳几人走近，那青年修士眼睛一亮，连忙快步迎上前，在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规规矩矩地弯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带着年轻人的清朗，又努力想显得持重：
“晚辈李玄，白云观观主，恭迎玄素真人！真人能莅临鄙观，实乃晚辈日夜期盼之幸事！还请真人殿内上座！”
姚杳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这张脸……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她微微眯起眼，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忽然想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恍然。
“原来是你。”
姚杳语气平和，带着一丝久远回忆的淡笑，“不必如此拘礼，更不必称什么真人，叫我名字即可。”
李玄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局促，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道：“是，玄素前辈，礼不可废。”
他侧身让开道路，恭敬地引着姚杳往大殿内走去，一边说道：“断岳真君此前已有传讯，言明前辈会来小住，晚辈已将住处安排妥当，稍后便让云霜带前辈前去。”
步入大殿，内部陈设同样简朴，香案蒲团，并无奢华之物。
李玄请姚杳在左侧上首的座位坐下，自己则陪坐在下首。
江尘自顾自地在姚杳对面找了个位置坐下，摇着扇子，仿佛真是个来看风景的闲人。
李玄双手放在膝上，坐姿端正，略显紧张地继续说道：“玄素前辈，晚辈接任这白云观主之位，不过十日光景，年轻识浅，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他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了看姚杳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呃……不知前辈此次前来，是有什么要事需晚辈效劳？”
姚杳心里那股莫名的感觉更重了。
她不动声色地反问：“我师父……断岳真君传讯时，没跟你说我为何而来吗？”
李玄老实地摇了摇头：“真君只传讯说前辈会来小住一段时日，让晚辈好生接待，并未提及具体缘由。”
姚杳沉默了一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对面老神在在的江尘，心里忍不住嘀咕：这老头，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让她来，又说她自己明白，她明白什么？
她此刻只觉得一头雾水。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搓了搓袖口的布料，面上却是不露分毫，沉吟着开口，找了个最说得过去的理由：
“emmm……倒也并非什么紧急要务，近来魔族活动似乎频繁了些，白云观地处边界，距离魔族势力范围最近，宗门放心不下，故而让我过来看看，你们这边可有什么异常情况，是否需要援助。”
她这话半真半假。
身为附属宗门，上头大宗派人来巡视关切，是常理之中。
尤其白云观刚换了观主，还未到固定收缴资源、听取汇报的日子，这新任的年轻观主恐怕对很多规矩和潜在的支援渠道还不熟悉，她以此为由头，倒也合情合理。
没想到，李玄听了这话，脸上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即坦然道：
“多谢玄素前辈和宗门挂心，实不相瞒，我白云观与邻近的一支魔族部落，早年曾有过约定，立有契约，只要我等按时缴纳定例的资源，他们便不会侵扰观中弟子与山下百姓，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已有多年，故而，目前观中一切尚算安稳。”
姚杳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果然如此。
像白云观这样的小门派，依附于灵溪派，本身就需要定期上缴一部分资源以求庇护。
如今听李玄之言，他们竟然还要向魔族“纳贡”？
这等于同时被两方盘剥，难怪这白云观看起来如此清贫，远甚于她见过的其他小派，这日子，过得恐怕比想象中还要艰难。
又随意交谈了几句，问了问观中弟子的大致情况和日常用度，姚杳便示意李玄不必再作陪。
李玄很是识趣，立刻唤来一直候在殿外的云霜，吩咐她带姚杳去早已准备好的客舍休息。
离开大殿，云霜引着姚杳和江尘往后山客舍走去。
途径一片菜畦和几间简陋的房舍时，遇到两三个穿着同样灰色道袍、袍角还沾着泥土的年轻弟子，正扛着锄头或是提着水桶，看样子是刚做完杂役。
他们见到云霜和姚杳等人，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眼神中带着好奇，却也并不失礼数。
云霜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待走远了些，才轻声对姚杳说：
“玄素前辈，我们观里弟子不多，像刚才那两位师弟，都是附近村里家境清寒的孩子，有幸测得灵根，才被收入观中，平日除了修炼，也要轮值耕种灵田、打理药园，或者下山帮工，贴补观用。”
她语气里没有抱怨，反而带着一种知足：
“我在山下的医馆是父母留下的，收入尚可，还能帮衬观里一些，但像他们那样的弟子占了大半，不过，大家都很珍惜在观中的日子，从不后悔，而且，”她脸上露出一点小小的自豪，“李观主说了，以后每月初一，每位弟子都能像往常一样，领到一块下品灵石呢！”
姚杳看了她一眼，随意地问了一句：
“哦？观中资源大多需上缴，李观主竟还有余发放灵石？”
提到这个，云霜脸上那点光彩黯淡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些：
“虽然观主不说，但我们都知道……那灵石，怕是观主自己攒下来的。他还没接任观主的时候，每月宗门也会发些份例，他大概是一直省着没用，接任那天，他就宣布以后每月初一发灵石，观主他家境比我们这些弟子要好上一些，可、可这样下去，总有用完的时候啊，到时候，难道要让观主自掏腰包来填这个窟窿吗？”
一直没吭声的陈书墨，此刻用只有姚杳能听到的声音调侃了一句：
“啧啧，没看出来啊，李玄这小子，几年前还是个混不吝的小屁孩，现在当上观主，倒是挺讲义气，有担当了嘛。”
姚杳没有回应陈书墨，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路，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