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月圆之夜,陆燃独自一人,按照请柬上那玄奥的指引,来到了位于京郊的“拙园”。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并非想象中戒备森严、气势恢宏的私人庄园,也没有任何彰显身份地位的华丽标识。它只是一处依山傍水、极其幽静古朴的院落。粉墙斑驳,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黛瓦如鳞,掩映在几株巨大的古木荫蔽之下,显得低调而内敛。唯一能标识其存在的,是门楣上悬挂着一块未经雕琢的乌木匾额,上面以古朴厚重的隶书,刻着两个沉静的大字——「拙园」。
园门虚掩着,仿佛主人早已料到客人的到来,又或者,这里本就无需设防。门缝内,隐隐有清淡的檀香与一缕若有若无的茶香逸出,沁人心脾。
陆燃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仿佛一步跨过了某种无形的界限。外界的车马喧嚣、尘世烦扰瞬间被隔绝在外,园内是另一个世界。小桥流水潺潺,怪石嶙峋堆叠,曲径通幽,不知通向何方。空气清新得带着甜意,灵气浓度明显高于外界,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循着青石板小径深入,在一株虬枝盘错、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霜的老松树下,他看到了一位穿着普通灰色布衣、容貌清癯的老者,正独自坐在一张古朴的石桌旁,神情专注地品着杯中香茗。石桌之上,除了简单的茶具,还摆放着一副已然进行到中盘的围棋残局。
正是那日在街角偶遇的、摆弄棋局的老者。
“陆小友,星夜兼程,辛苦了。”守拙老人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眼神清澈得如同山间溪流,不染丝毫尘埃,却又仿佛能倒映出世事沧桑,洞悉人心微妙,“山野之人,僻居于此,无甚珍馐美馔招待贵客,唯有自采山泉烹煮的粗茶一杯,以及这局摆弄了许久的残棋,聊以娱宾,还望小友勿要嫌弃。”
他并未起身相迎,言语间也毫无客套虚礼,只是随意地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自然得仿佛接待一位常来常往的忘年之交。
陆燃走到他对面的石凳坐下,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副棋盘之上。棋局初看之下,黑白双子分布看似平和,势均力敌,但以他如今的精神感知与对规则的理解,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那纵横十九道之上,每一颗棋子都仿佛活了过来,气机相互牵引,纠缠不休,隐隐构成了一座繁复而危险的阵法。更令他心惊的是,这棋局的走势,竟似乎与周围的山川地势、庭院布局,乃至冥冥中笼罩整个京城的某种宏大“国运”之势,隐隐相关联,仿佛这小小棋盘,便是外界大千世界的一个微妙缩影。
“前辈雅兴,以天地为盘,众生为子,晚辈佩服。”陆燃平静开口,并未急于落子或深谈,而是先端起了面前那只素雅的白瓷茶杯。茶汤色泽碧绿清亮,香气清幽高远,入口微有涩感,但瞬间便化为一股难以言喻的甘醇,顺着喉舌沉入丹田,随即一股温和却精纯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竟有滋养神魂、澄澈心念的奇异效果,绝非世俗凡品。
“茶味如何?”守拙老人放下自己的茶杯,笑吟吟地问道,目光中带着一丝考较的意味。
“好茶。”陆燃放下茶杯,感受着唇齿间残留的余香与体内流转的暖意,真心赞道,“非是凡间技艺所能成就,蕴山水之灵秀,藏天地之正气,饮之可涤荡尘虑,明心见性。”
老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能品出此中真味,不为表象所惑,小友果然非常人,道心澄澈。”他话锋一转,指向棋盘,“那不知小友观此残局,又可曾看出了些什么?”
陆燃目光再次落在棋盘之上,这一次,他悄然引动了一丝【因果追溯】的能力。刹那间,眼前的黑白棋子仿佛活了过来,化为了无数模糊的人影,代表着不同的势力、不同的选择、不同的命运轨迹,它们在这纵横十九道上交织、碰撞、合作、背叛,演绎着一幕幕悲欢离合、兴衰成败。
“棋局如世局,棋子如众生。”陆燃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有人孜孜以求一线生机,有人不惜一切搏杀争胜,有人被当作弃子黯然退场,有人机关算尽只为争先一着。布局精妙,杀机暗藏,牵一发而动全身。然则……”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直视守拙老人,“晚辈愚钝,敢问执棋者,摆下此局,纵横捭阖,最终所求……究竟为何?”
守拙老人闻言,抚掌轻笑,笑声在寂静的园中显得格外清越:“问得好!直指核心!老夫枯守此园,摆此残局数十寒暑,所见之人形形色色,或畏其险而逡巡不前,或见其利而莽撞冒进,或穷尽心力于一时一地的得失算计,却罕有人能如小友这般,越过棋局本身,追问那执棋者的本心。”
他拈起一枚光滑温润的黑子,在指间轻轻摩挲,并未落下,只是若有所思地道:“有人见此局之险,心生畏惧,裹足不前;有人见此局之利,贪念大炽,不顾后果;有人耗尽心神,算计每一子的得失,却忘了下棋的初衷,迷失在过程之中。小友,”他目光炯炯地看向陆燃,带着一丝探究,“若此刻由你执子,面对此局,你当如何落子破局?”
陆燃看着那暗藏玄机的棋盘,又看向老人那双仿佛能映照过去未来、洞悉人心的眼睛,并未直接回答这个看似是考较棋力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反守为攻,提出了一个更根本的疑问:
“前辈邀我前来,共论大道。却不知,前辈心中所秉持、所践行的那条‘道’,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