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丝细微的清明,如同投入古井的碎石,在萧绝沉寂的意识深处漾开了圈圈涟漪。随后的两日,他虽仍未完全醒来,但不再是全然无知无觉的昏迷。偶尔会因伤口的剧痛而发出压抑的闷哼,喂水喂药时也多了些本能的吞咽反应,紧蹙的眉宇间,那凝聚不散的沉郁似乎也淡去了些许。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暗夜中摇曳却未曾熄灭的星火,给予了养心殿内所有人,尤其是沈锦凰,莫大的慰藉与希望。太医诊脉后,也终于敢谨慎地表示,王爷体内那股阴寒邪力似有消退迹象,内腑生机正在缓慢复苏,若能持续好转,清醒有望。
与此同时,龙榻上的皇帝,在太医们竭尽全力的救治下,情况也终于勉强稳住了,不再继续恶化,但依旧沉睡不醒,如同风中残烛,不知何时便会彻底熄灭。国不可一日无君,然储君被疑,睿王被囚,摄政王重伤,这空悬的帝座之下,是愈发汹涌的暗流。
这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养心殿外便传来了低沉的争执声,打破了连日的压抑沉寂。
“首辅大人!林阁老!陛下与王爷重伤已近十日,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北境战事未平,朝政诸事待决,岂能一直如此拖延下去?!”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与不满。沈锦凰辨出,那是吏部右侍郎,素来与赵怀仁走得近,算是主和派的残余力量。
“是啊,首辅!储位空悬,乃国之大忌!即便陛下……陛下暂且无法理政,也当早定名分,以安天下之心啊!”另一人附和道,话语中隐含的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显然,某些人见皇帝与萧绝久久不醒,又开始按捺不住,试图在“国本”问题上做文章,或许是想着浑水摸鱼,或许是背后仍有不甘失败的势力在推动。
首辅与林阁老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疲惫:
“陛下尚在静养,摄政王亦在康复!尔等在此喧哗,是何居心?!”
“朝政自有内阁与老夫等协同处理,何来拖延之说?北境粮草已加紧调运,叛乱余孽正在清剿,尔等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休得多言!”
然而,外面的骚动并未完全平息,低语与争论声依旧隐约可闻。权力的真空,总会吸引鬣狗环伺。
内殿之中,沈锦凰坐在萧绝榻边,正小心地替他擦拭着手臂。外面的争执声清晰地传了进来,她动作未停,眼神却微微冷了下去。她注意到,萧绝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虽然细微,却带着一种隐忍的力量感。
她心中一动,俯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清晰而平静地说道:“王爷,外面有几位大人,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在议论……国本之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绝紧闭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在努力冲破某种无形的束缚!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锦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不同于以往昏沉无力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回握之力!
“王爷?”她轻声呼唤,带着难以抑制的期待。
就在这时,萧绝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破碎,却清晰无比的音节:
“……混……账……”
虽然声音微弱得如同气音,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凛然怒意!
他醒了!他真的醒了!
沈锦凰心中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淹没,她几乎是立刻起身,对外间扬声道:“首辅大人,林阁老!王爷醒了,请二位大人入内!”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外间所有的嘈杂与争论!
首辅与林阁老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现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几乎是踉跄着冲入内殿。而殿外那些原本还在争执的官员,瞬间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脸上血色尽褪。
内殿中,萧绝已然艰难地半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因久病而显得有些涣散,眼底布满了血丝,但当他目光缓缓扫过首辅和林阁老,最终定格在沈锦凰身上时,那眸底深处,属于摄政王的冷厉与威严,正在一点点重新凝聚。
“……外面……吵什么?”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已能连贯成句。
首辅立刻上前,躬身将方才外间的争执简略禀报,末了道:“王爷重伤未愈,还需静养,些许跳梁小丑,老夫等自会处置,请王爷安心。”
萧绝听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是一片冰寒。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看向沈锦凰,声音低沉:“……水。”
沈锦凰会意,立刻端来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
润过喉咙,萧绝似乎积蓄了些许力气,他目光转向首辅,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传……本王令……着镇国公……即刻接管……京畿卫戍……凡有妄议国本、煽动人心者……无论官职……一律……拿下,严审!”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之力!这道命令,无异于一把出鞘的利剑,直指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是!老夫遵命!”首辅精神大振,立刻领命而去。
命令下达,萧绝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靠回引枕,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林阁老见状,深知他需要绝对静养,便也躬身告退,去协助首辅稳定局面。
内殿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萧绝的目光落在沈锦凰明显清减了许多的脸上,以及那双盛满了疲惫、担忧,此刻却闪烁着如释重负光芒的眸子。他艰难地抬起手,想要触碰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
“……辛苦……你了。”他看着她,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柔和的意味。
沈锦凰摇了摇头,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王爷醒来就好。”
窗外,旭日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万道金光穿透云层,洒向历经劫波的大地,也透过窗棂,照亮了这间沉寂多日的宫殿,驱散了萦绕不去的阴霾与死气。
萧绝的苏醒,如同这破晓的朝阳,虽然自身依旧带着伤痛与虚弱,却足以震慑所有宵小,照亮前路,给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生的希望。
沈锦凰看着他沐浴在晨光中的侧脸,心中那片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缓缓落地。
最难的关头,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