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城头,寒风依旧凛冽,却仿佛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混合着血腥与新生的复杂气息。校场上叛徒的鲜血尚未完全渗入冻土,但一种无形的变化已然发生。守军将士们的眼神不再迷茫闪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淬炼过的坚毅,行走间步履沉稳,号令传递也恢复了往日的迅捷有力。沈锦凰以雷霆手段肃清内奸,如同给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
赵霆的动作极快,按照沈锦凰的授权,迅速重整防务。可疑人员被调离关键岗位,忠诚敢战之士得到提拔,城防布局根据实战检验进行了调整,尤其是针对南门受损区域,加固了内瓮城,增设了陷坑与暗弩。军需官拿着沈锦凰的手令,开始清点库府,重新分配军械,确保每一支箭矢、每一块滚木都能用在刀刃上。龙城,这台一度锈蚀卡顿的战争机器,正在被迅速擦拭、上油,重新焕发出森冷的杀意。
北戎大营一连三日,异乎寻常的平静。没有了每日例行的炮击骚扰,连小规模的试探性进攻都停止了。只有远方营寨上空终日不散的炊烟,以及斥候回报的敌军频繁调动迹象,表明他们并非退却,而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这种平静,反而让城头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心头更加沉重。他们知道,北戎主帅兀术绝非易与之辈,吃了如此大亏——炮阵被袭,内应被连根拔起——绝不会轻易罢休。这沉默,往往是更疯狂报复的前奏。
沈锦凰并未因初战告捷和内患清除而有丝毫松懈。她深知,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她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城防巡视与军情研判上。摧锋营幸存者带回来的关于北戎炮阵的详细信息,被她反复研究。火炮的射程、发射间隔、移动方式、防护弱点……每一个细节都被记录下来,与将领们一同商讨应对之策。
“三门被彻底炸毁,两门受损,但以兀术的性格,他定会命人日夜赶工修复,甚至可能从后方调运新的火炮。”沈锦凰指着沙盘上标注的敌军可能的新炮位,“我们必须假设,下一次攻击,我们面对的‘轰天雷’数量,不会少于之前,甚至可能更多。”
“大总管,那白色火焰……”赵霆心有余悸,又带着几分热切地问道。那日城门洞内的诡异火攻,效果惊人,若能大规模使用,无疑是守城利器。
沈锦凰摇头:“此物配制不易,原料稀缺,且储存、使用皆极为危险,只能作为奇兵,难以倚为常态。”她话锋一转,“然,其效可仿。传令工匠营,全力赶制火油罐、猛火柜,收集城中所有可用油脂、硫磺、硝石!我们要让北戎知道,龙城,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第四日清晨,天色未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龙城短暂的宁静。一名派往更北方侦察的猊卫斥候,带着满身冰霜和数处箭伤,拼死冲回城内,直入帅府。
“大总管!急报!”斥候气息奄奄,却强撑着递上一封染血的信筒,“北戎……北戎后续大军已至!兵力不下五万,由北戎大汗亲弟,亲王秃发乌孤统领!携……携大型攻城器械无数,其中……其中疑似有新铸的‘轰天雷’不下十门!距此已不足百里!”
消息如同又一记惊雷,在帅府内炸响!刚刚提升的士气,瞬间又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五万生力军!超过十门火炮!这几乎是要将龙城彻底碾碎的架势!
“秃发乌孤……”沈锦凰眼神一凝。此人凶名更在兀术之上,以残暴嗜杀、擅长攻坚战着称。他的到来,意味着北戎已将龙城视为必须拔除的钉子,投入了真正的核心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间,卢湛也带来了另一个不容乐观的消息。他面色凝重地呈上一封密信:“大总管,京城方面……情况有些微妙。王爷虽全力支持,但太皇太后一系,以及部分原本中立的老臣,因皇帝‘病情好转’,对王爷的掣肘日益加剧。关于……关于您‘女子掌军’、‘擅杀大臣’(指陈观)的弹劾奏章,已堆积如山。粮草后续补给,恐……恐会受到拖延。”
内忧虽平,外患骤增,而后方亦生波澜!沈锦凰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龙城四周的群山,向她挤压而来。
帅府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唯有炭盆中火星噼啪作响。赵霆等将领面露忧色,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沈锦凰身上。
沈锦凰缓缓站起身,走到北境巨大的地图前。她的目光掠过龙城,掠过北戎连绵的营寨,最终望向南方,那座遥远的、权力交织的帝都。萧绝独自面对的压力,她能够想象。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一片沉淀下来的冰封般的冷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秃发乌孤来了也好,兀术也罢,不过是多送些人头来祭旗。”
她看向赵霆:“赵将军,敌军援兵将至,士气必涨。传令下去,将所有库存的火油、擂石、箭矢,全部搬上城头!告诉将士们,真正的血战,现在才开始!龙城,将是我们所有人的坟墓,也是北戎骑兵的坟场!”
她又看向卢湛:“回复京城,龙城一切安好,北戎攻势已挫,我军士气高昂。请王爷放心,锦凰在,城在!至于粮草……”她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让他们拖!看看是他们的笔杆子快,还是我龙城将士的刀锋快!另,派人持我手令及‘镇岳’剑,往邻近州郡征调粮草,敢有阳奉阴违者,以通敌论处!”
命令一道道发出,果决而狠厉。她没有退路,龙城也没有退路。
沈锦凰再次望向城外,目光仿佛穿透了百里之遥,看到了那滚滚而来的北戎援兵和森冷的炮口。
惊雷之后,从不是风平浪静,而是更狂暴的疾风骤雨。但她已做好准备,在这北境的绝地,与这座城池,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