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萧承睿被如同死狗般拖出金銮殿,那沉重的镣铐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宫阙深处。殿内,却并未随之恢复往日的庄严肃穆,反而陷入了一种更为复杂难言的沉寂。阳光透过高窗,照亮了御阶上摄政王苍白而疲惫的面容,也照亮了殿下素衣女子沉静如水的侧影。
大仇得报,国贼伏诛。这本该是普天同庆、大快人心之事。然而,这胜利的背后,是皇帝依旧昏迷不醒的龙体,是摄政王重伤未愈的病躯,是朝堂之上被这场惊天大案撕裂的信任与平衡,更是北境之外,依旧虎视眈眈的北戎大军。
首辅与几位重臣交换了一个眼神,率先打破了沉寂。他手持玉笏,躬身道:“摄政王,逆王伏法,乃江山之幸,社稷之福。然,陛下龙体欠安,王爷您亦需静养,朝局百废待兴,北境战事未平,尚需……早定章程,以安人心。”
这话,将所有人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审判中拉回了现实。是啊,扳倒了一个睿王,只是清除了内部的毒瘤,而这艘航行在惊涛骇浪中的帝国巨舰,依旧需要人来掌舵。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御阶之上。萧绝靠在软榻上,剧烈的咳嗽似乎耗光了他方才强撑起来的精神,此刻显得愈发虚弱,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他闭目缓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殿下肃立的沈锦凰。
“沈氏女锦凰。”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于国有功,于社稷有功。金殿鸣冤,不畏强权,揭露国贼,其志可嘉,其勇可勉。”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继续道:“擢,封沈锦凰为‘安宁县主’,享郡王女俸禄,赐丹书铁券,可见君不拜,入朝不趋。”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县主之位虽非极高,但“享郡王女俸禄”、“丹书铁券”、“见君不拜”这几项殊荣,却是极大的恩宠与地位的象征!这意味着,沈锦凰从此彻底脱离了普通臣女的范畴,拥有了超然的身份!这是对她此番功劳最直接、也最有力的肯定!
沈锦凰自己也微微一怔。她叩阙鸣冤,只为复仇与公道,从未想过要借此换取荣华。她抬眸看向萧绝,对上他深邃而疲惫的目光,那目光中除了封赏,似乎还蕴含着更多她一时无法完全读懂的东西。
她敛衽,深深一礼:“臣女,谢摄政王恩典。然,揭露奸佞,乃臣女本分,实不敢当此厚赏。”
“功是功,过是过。赏罚分明,方能服众。”萧绝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当得起。”
他不再给她推辞的机会,目光转向首辅等人:“至于朝局……内阁依旧总揽政务,一应事宜,由首辅牵头,会同镇国公、林阁老及……太子,共同议处。非十万火急之军国大事,不必……再报于本王。”
他将“太子”二字,清晰地纳入了理政班底,却又明确划定了界限,只处理非紧急事务。这既是对太子的一种有限度的接纳与考验,也是为他自己的休养,更是为昏迷的皇帝,保留最终的裁决空间。
太子萧承煜闻言,立刻出列,躬身道:“臣侄,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叔重托。”他语气恭谨,姿态放得极低。
朝会散去,百官怀着各异的心思,沉默地退出金銮殿。今日发生的一切,足够他们消化许久。许多人经过沈锦凰身边时,目光中都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复杂。
沈锦凰最后一个走出大殿。殿外阳光刺目,她微微眯起眼,看着前方巍峨的宫墙与湛蓝的天空,恍如隔世。大仇得报的释然,身份骤变的茫然,以及对未来那深不可测的忧虑,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平。
“县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沈锦凰转头,见是父亲镇国公沈渊。他看着她,眼神中有骄傲,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父亲。”沈锦凰轻声唤道。
沈渊叹了口气,低声道:“凰儿,今日之后,你便不再是以前的你了。这‘安宁县主’的身份,是荣耀,更是责任,亦是……众矢之的。往后行事,需更加谨慎。”
“女儿明白。”沈锦凰点头。她深知,从她敲响登闻鼓的那一刻起,她就已无法再回到从前。她已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无论是赞赏还是嫉恨,都将如影随形。
“另外,”沈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凝重,“为父刚收到北境密报,北戎……派了使臣,正在来京的路上。名义上是为之前‘使臣死于非命’之事讨要说法,实则……恐怕是听闻我朝内乱,前来施压,甚至……另有所图。”
北戎使臣?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沈锦凰心中一凛。内乱初平,外患又至。这“安宁”二字,恐怕来之不易。
回到暂时居住的宫中偏殿,沈锦凰屏退了宫人,独自坐在窗边。掌心中,那面象征着“安宁县主”身份、触手温润的玉牌,似乎有千钧之重。
她成功了。她凭借一己之力,将仇敌钉死,为自己,也为沈家,讨回了公道。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尊荣与地位。
可是,为何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与喜悦?
她眼前浮现出萧绝强撑病体、苍白疲惫的面容,浮现出父亲眼中深藏的忧虑,浮现出北境可能再起的烽烟……
“安宁县主……”她低声咀嚼着这个封号,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安宁”,是用多少鲜血与生命换来的?又能维持多久?
她知道,睿王的覆灭,只是一个阶段的结束。朝堂的博弈,边境的危机,乃至她与萧绝之间那愈发微妙难言的关系,都只是刚刚开始。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她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无论如何,她已踏出了这一步,便再无回头之路。
功过谁论?自有青史。
而她,只需沿着自己认定的路,继续走下去。
窗外,天色渐晚,暮霭沉沉。新的风暴,或许正在这看似平静的暮色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