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于朝会之上的雷霆之怒,如同一场寒潮,瞬间冻结了太子一系蠢蠢欲动的心思。然而,谁都未曾料到,这场政治风暴的余波未平,一场真正的腥风血雨便已悄然而至。
朝会散去后,萧绝依惯例前往京郊大营巡视。车驾仅带着一队亲卫,行至一段林木蓊郁、相对僻静的道路时,异变陡生!数十名黑衣死士如同鬼魅般从两侧山林中暴起发难,动作迅捷如电,悍不畏死地直扑萧绝座驾!他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一部分人以血肉之躯强行阻滞、分割亲卫,另一部分则手持劲弩,瞄准华盖马车,箭矢如蝗,破空尖啸!其中竟混杂着数支特制的破甲锥,幽蓝的箭镞在日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显然是早有预谋,务求一击致命!
“护驾!结阵!”亲卫统领目眦欲裂,嘶声怒吼,拔刀格开一支射向车窗的弩箭,虎口被震得发麻。
护卫亲兵虽皆是百战精锐,拼死抵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但对方手段狠辣,配合默契,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硬生生用尸体撕开了防线!
“噗——!”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之声,在喊杀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一支淬毒的破甲弩箭,竟穿透了特制的车壁,精准无比地射中了车内萧绝的胸腹之间!
“王爷——!”
当浑身浴血、身负数创的亲卫统领,抱着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萧绝,在剩余亲兵以命相护下杀出重围,冲回摄政王府时,整个京城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带着血腥气迅速蔓延——摄政王遇刺!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这比任何朝堂争斗都更具爆炸性,恐慌与猜疑如同厚重的乌云,瞬间笼罩了全城。无数双眼睛或惊惧、或闪烁、或阴沉地投向了那座再次被森严守卫起来的王府。
王府内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精锐亲兵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猊卫暗探遍布周遭每一个角落,明哨暗卡交织成网,将王府守得如同铁桶一般,弥漫着一触即发的肃杀之气。所有闻讯前来探视的官员宗亲,一律被面色冷峻的侍卫婉拒于府门之外,唯有太医署几位院判和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的沈锦凰等寥寥数人得以出入。
寝殿内,浓重的血腥气与苦涩的药味混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萧绝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雪,唇上不见一丝血色,胸腹间的箭簇已被小心取出,伤口敷上了最好的金疮药,但包扎的棉布上依旧有刺目的血色在不断渗出、扩大。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随时都会断绝。数名太医围在榻前,神色凝重至极,低声快速交换着意见,额头上皆是细密的汗珠,写满了无力回天的惶恐。
沈锦凰站在榻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看着那张俊美无俦却此刻毫无生气的脸庞,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让她从巨大的恐慌与悲愤中拉回一丝理智。
不能乱!绝不能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萧绝倒下,所有的压力、审视、乃至明枪暗箭,都会瞬间聚焦到她的身上。她若先乱了方寸,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她首先召见了闻讯赶来的王府长史与萧绝的几位核心幕僚。几人皆是面色惶急,失去了主心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王爷重伤的消息已然传开,朝中各部尚在观望,但暗流汹涌,东宫那边……”幕僚声音干涩,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
沈锦凰抬手打断他,声音出乎她自己意料的平稳:“王府即刻起全面戒严,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王爷的真实伤情,列为最高机密,对外只称王爷遇袭受伤,需绝对静养,严禁探视。”
“县主,此举恐引来非议,认为您……”长史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沈锦凰目光扫过几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她必须争取时间,稳住基本盘,等待萧绝可能出现的一线生机,或者……做好最坏的打算和应对。
安排好王府内部维稳,她立刻通过绝对可靠的秘密渠道,向镇国公沈渊、以及几位明确忠于萧绝的军中实权将领传递了密信,言辞恳切而凝重,恳请他们务必稳住京畿防务与边境军心,警惕任何异动。同时,她密令巽风,猊卫进入最高警戒状态,一方面全力追查刺客线索,掘地三尺也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另一方面,加强对东宫、德王府等关键势力动向的监控,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立刻上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沈锦凰全力稳定局面之时,一场无形的风暴已在宫墙之内酝酿。次日,不等正式朝会,以太子萧承煜为首,德王、齐王等宗室元老,以及数十名嗅到机会迅速靠拢的文武官员,竟齐聚宫门之外,联名上书,言辞恳切而“忧国”,核心只有一条——国不可一日无主,储君不可久虚其位!恳请太子殿下在摄政王养伤期间,暂行监国之权,以安天下之心!
这几乎是对萧绝权力赤裸裸的抢夺!消息传到摄政王府,幕僚与长史皆面色大变,惶恐不已。若太子此时监国,名分既定,即便萧绝日后侥幸康复,权力格局也将发生颠覆性变化,他们这些依附萧绝之人,必将遭到残酷清算。
“县主,此事万万不可答应!太子一旦监国,首先便会削夺王爷权柄,届时我等……”
沈锦凰站在萧绝榻前,看着他被伤痛折磨的苍白容颜,心中绞痛如绞,但眼神却愈发冰冷坚定。她岂会不知其中利害?这分明是趁你病,要你命!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转身,语气平静得可怕:“备车,我要入宫。”
她没有去东宫理论,也没有去内阁争辩,而是直接求见了久未露面、一直在深宫静养的太皇太后——萧绝的祖母,也是如今皇室中辈分最高、最具威望之人。
寿康宫内,香雾缭绕,寂静得能听到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年迈的太皇太后半阖着眼,听完了沈锦凰的禀报(她隐去了萧绝命悬一线的真实伤情,只强调伤势沉重,需绝对静养,不能受丝毫惊扰),又看了看内侍呈上的、太子等人联名要求监国的上书,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久久地沉默着,仿佛在权衡着这帝国最沉重的抉择。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浑浊却依旧带着洞察世事的锐利,扫过沈锦凰,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皇帝尚在病中,绝儿只是受伤静养,尔等……便如此迫不及待了吗?”
她并未等沈锦凰回答,转而问道:“锦凰丫头,绝儿将猊卫与你,是信你之能。如今这般局势,依你之见,当如何?”
沈锦凰跪伏在地,背脊挺直,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寂静的宫殿中:“回太皇太后,王爷为国操劳,不幸遇袭,伤势需静心调养,实乃国之痛事。然,如今朝廷法度井然,各部运转如常,边境安靖,实无需要储君即刻监国之紧急。太子殿下孝心可嘉,忧心国事,然此时贸然行监国之举,恐惊扰陛下静养,亦易引朝野无端猜测,徒增纷扰,动摇人心,反而不美。”
她略一停顿,继续道,将早已思虑好的方案和盘托出:“臣以为,当以稳定为上。一切政务,仍依王爷伤前定例,由内阁与枢密院协同处理,遇不决之重大事宜,可……可奏请太皇太后慈谕,以示公允,定纷止争。”
她巧妙地将决策权部分上交给了太皇太后,既否定了太子监国的紧迫性与必要性,又给了这位皇室最高长者一个顺理成章介入维稳的理由,合情合理,让人难以反驳。
太皇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半晌,她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此言,老身觉得有理。皇帝需要静养,绝儿也需要。这江山,乱不得。”她转向身旁的女官,“传哀家懿旨:摄政王萧绝静养期间,一应朝政,仍由内阁、枢密院依制协商办理。太子当以孝道为本,专心侍奉皇帝汤药,为臣工表率,不必分心国事。哀家老了,但眼睛还没瞎,都安分些吧。”
这道懿旨,如同一道定海神针,暂时压下了太子一系借机掀起的风浪。监国之议,被迫搁浅。东宫之内,萧承煜听闻懿旨内容,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砚台,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锦凰竟能在这等关头,如此迅速地请动久不问事的太皇太后,更没算到她能提出这般让人难以驳斥的方案!
摄政王府内,众人得知消息,稍稍松了口气,但紧绷的气氛并未缓解。萧绝的伤势依旧危重,气息微弱,太医们用尽了方法,也只能勉强吊住他那一线若有若无的生机,能否撑过去,仍是未知之数。
沈锦凰回到寝殿,挥退众人,独自守在榻边。她拿起温热的湿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萧绝额角渗出的虚汗,看着他因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充满了无力的刺痛与滔天的恨意。这个男人,曾如山岳般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如今却如此脆弱地躺在这里,生死一线。
“萧绝,你要撑住……”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试图传递过去一丝微薄的暖意和力量,“朝堂需要你,边境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窗外,夜色深沉,寒星寥落。京城的权力危机暂时得以缓解,但王府之内,与死神的残酷争夺仍在继续。沈锦凰知道,太皇太后的懿旨只能镇住一时,若萧绝迟迟不醒,或者伤情恶化……那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终将以更猛烈的姿态反扑回来。
她现在能做的,唯有守着他,稳住这摇摇欲坠的局面,并寄望于猊卫能尽快查出刺杀真相,找到那渺茫的生机。
危局暂稳,然根基已摇。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