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当年的婴孩已长成挺拔的青年。箭头的身量在岳家军中亦属出众,长期的严格操练将他磨砺得筋骨强健,线条硬朗。他的面容承袭了况天佑(况中棠)的几分轮廓,却更添这个年纪特有的锐气与张扬,眉宇间那股不容折弯的耿直与赤诚,比少年时期更为凸显。他就像一柄被反复锻打的利剑,已然开锋,寒光熠熠,只待出鞘饮血。
在岳飞倾囊相授的教导下,箭头的武艺与兵法韬略皆进步神速。他天生神力,枪法尽得岳飞“岳家枪”真传,运转起来如游龙惊鸿,势不可挡。更难得的是,他并非一味勇猛,在兵棋推演、沙盘对阵中,常能提出些看似冒险、实则切中要害的奇策,令不少军中老将都刮目相看。岳飞看在眼里,欣慰之余,对其期望也更甚。
这一日,岳家军前哨与一股南下的金兵游骑遭遇。这股金兵人数不多,却极为精锐,骑射娴熟,利用地形与宋军周旋,企图撕开防线,窥探岳家军主力虚实。负责阻击的宋军小队一时陷入苦战,指挥的裨将军受伤,阵型渐乱。
箭头其时正奉命率一队斥候在附近巡查,闻讯立刻驰援。他远远望见战场情势,没有丝毫犹豫,更无请示——在他简单直接的观念里,同袍遇险,岂能坐视?
“跟我上!”他低喝一声,一夹马腹,手中长枪如毒龙出洞,一马当先便冲入了战团。
他的打法毫无花哨,完全是岳家枪中一往无前的路数,凭借着一身远超常人的气力与速度,硬生生在金兵骑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长枪所指,金兵纷纷落马,竟无人是他一合之将。他身后的斥候队员受其悍勇感染,也奋不顾身地跟上,一时间竟将金兵的攻势打了回去。
更令人惊叹的是,箭头在冲杀之余,竟还能分心观察全局。他注意到金兵首领藏身于侧翼一个小土坡后指挥,立刻调转马头,不顾两侧袭来的冷箭,单人独骑直扑过去。那金兵头目见他来势凶猛,举刀迎战,却被箭头一枪震飞兵器,第二枪便结果了性命。
首领一死,剩余金兵顿时大乱,被随后赶到的宋军主力围歼。
此战规模不大,却堪称一场漂亮的遭遇战。箭头临危不乱、勇不可当的表现,尤其是阵斩敌酋的功绩,很快在军中传开。岳飞得知后,当众嘉奖了他,但也面色严肃地指出了他擅离职守、未经号令便擅自出击的过失。
“箭头,汝勇毅可嘉,然军中自有法度!今日若因你擅自行动,致使斥候任务有失,或陷入重围,又当如何?”岳飞的声音沉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箭头浑身浴血,甲胄上还带着厮杀后的痕迹,闻言立刻单膝跪地,头颅却昂着,眼神清澈而坚定:“大帅!末将知错!但见同袍危难,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因拘泥军令而致同袍死伤,箭头心中难安!甘受军法,亦不后悔!”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执拗与热血,让周围不少将领都暗自点头。岳飞行军打仗,最重一个“义”字,箭头此举,虽有违军纪,却深合岳家军“将士同心”的精神内核。
岳飞看着他倔强的眼神,心中亦是复杂。他欣赏这份赤子之心与锐气,但也深知,过刚易折。战场非是儿戏,光有勇猛与义气,不足以担当大任。他最终没有重罚箭头,只命他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并罚他抄写军规十遍。
“望你牢记此次教训,勇猛之余,更需智谋与沉稳。”岳飞语重心长。
箭头恭敬领命,受完军棍,眉头都未皱一下,回到营帐便认认真真地抄写起军规来。那专注的模样,仿佛不是在受罚,而是在研习什么高深兵法。
经此一役,“箭头”之名,在岳家军中算是真正立了起来。同袍们喜爱他的耿直重义,佩服他的武勇,也习惯了他偶尔因冲动而带来的小麻烦。他就像岳家军这把利剑上最锋锐的箭簇,光芒夺目。
在军营中,箭头与岳飞之女岳银瓶也自幼相识。银瓶虽为女子,却受家风熏陶,性情爽利,弓马娴熟,常随父在军中。她与箭头年纪相仿,一起长大,感情甚笃。在银瓶面前,箭头那冲动的性子往往会收敛几分,多了一份不自觉的呵护。而银瓶也深知箭头脾性,常在他头脑发热时出言提醒,或在他受罚后悄悄送去伤药。两人之间,一种朦胧而真挚的情愫,在战火与军营的背景下悄然滋生。
……
遥远的洞庭湖畔,烟波浩渺。
将臣与红潮立于一处人迹罕至的断崖之上,遥望着北方。那里,是岳家军活跃的方向。
“那颗种子,似乎长得不错。”将臣淡淡开口,仿佛在评价一株盆栽。他虽未亲至战场,但天地间某种无形的信息流动,足以让他知晓箭头近日的表现。
红潮静立一旁,空洞的目光望着湖水,没有任何回应。对她而言,箭头是“存在”,岳家军是“存在”,洞庭湖也是“存在”,本质上并无区别。唯有将臣和况天佑(沉睡中)这两个特殊的“坐标”,能让她那迷茫的意识有所趋向。
“快了。”将臣望向更北方,那被金人占据的中原大地,眼神深邃,“当那支利箭真正离弦,射向它宿命的目标时,便是搅动风云之刻。命运……想必也已张好了网。”
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带着血与火气息的劫运,正在北方凝聚。而那劫运的中心,隐隐与岳家军,与那枚他亲手(通过红潮)“送”出的“箭头”,紧密相连。
他似乎已经看到,在那座名为朱仙镇的兵家必争之地上,即将上演的,不仅仅是凡人的战争。
而沉睡在箭头灵魂深处的况天佑,其苏醒的契机,或许也正在那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战场之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