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铁。
冰冷的雨点，像是无数根牛毛细针，密集地敲打在迈巴赫的车窗上，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将窗外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
车厢内，昂贵的香薰也压不住那股令人窒息的沉闷。
乔佳端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侧过头，看着身旁驾驶座上的男人。
付炘翰。
他正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英俊的侧脸上，笼罩着一层她从未见过的阴霾。那双一向带着几分戏谑和掌控感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前方被雨刷器反复刮过的路面，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暴躁。
刚刚，他们从付家的老宅出来。
那是一场气氛压抑到极点的家族晚宴。
乔佳作为付炘翰的女朋友，第一次见到了付家的核心成员。她本以为这会是自己被正式接纳的信号，为此她精心准备了一周，从谈吐到穿着，都力求完美。
然而，整场晚宴，她就像一个透明的摆设。
饭桌上，付炘翰的父亲付天正，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所有的谈话，都围绕着最近江城商界的风波。
“星辰科技”、“x”、“技术封锁失败”……
这些词，像一根根刺，反复地扎在付炘翰的身上。
乔佳清楚地看到，每当这些词被提及，付炘翰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端着酒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而付天正那看似平静，实则句句敲打的话语，更是让付炘翰的自尊心，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炘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轻敌是兵家大忌。你以为封锁几家猎头公司，就能扼杀一个对手？结果呢？人家直接在全国技术圈里引爆了一颗原子弹！现在整个付氏集团的人力部门，都成了业界的笑话！”
“还有那个‘x’，你到现在，连对方到底是谁都不知道！我们的技术部门，连人家一道公开的入门题都解不出来！这就是你领导下的星娱传媒？一个连喉舌都算不上的废物！”
晚宴结束时，付天正丢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还不能把那个星辰科技给我按死，你就从总裁的位置上滚下来，去基层好好学学，什么叫商业！”
从老宅出来，付炘翰就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乔佳坐在他身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脑子里很乱。
一方面，她心疼付炘翰承受的压力，另一方面，一个让她感到恐惧和迷茫的念头，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萧辰宇。
又是萧辰宇。
这个名字，像一个幽灵，在她和付炘翰的生活中，阴魂不散。
曾几何时，这只是一个被她鄙夷、被付炘翰踩在脚下的名字。
可现在，这个名字，却拥有了能让付家这个庞然大物，都感到棘手和震动的力量。
她回想起商业峰会上，付炘翰因为萧辰宇和苏媚儿的出现，而当众失态的场景。
她回想起付炘翰动用家族力量，对星辰科技进行全方位围剿时，那近乎疯狂的偏执。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了。
这是一种……私仇。一种带着强烈嫉妒和恐惧的，歇斯底里的报复。
付炘翰，到底在怕什么？
“吱——”
红灯亮起，迈巴赫在路口稳稳停下。
车厢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单调声响，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
乔佳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那股巨大的困惑，终于压过了她的胆怯。
她知道，如果今天不问清楚，这个疙瘩，会永远地横在她心里。
她转过身，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不带任何质问的意味。
“炘翰……”她轻声开口，“你……还在为萧辰宇的事情烦心吗？”
付炘翰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转过头，眼神阴鸷地看着她。
“你提他干什么？”他的声音嘶哑而冰冷。
乔佳被他眼中的戾气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星辰科技就算最近风头正盛，但终究只是一家小公司。以付家的实力，想对付他，有很多种方式。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往死里整？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商业竞争范畴了。”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我感觉，你好像……特别在意他。就好像，你把他当成了你一生之敌一样。可他……”
“够了！”
一声暴喝，在狭窄的车厢内轰然炸响！
付炘翰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那双英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乔佳吼叫。
乔佳瞬间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付炘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乔佳，那眼神，不再有任何的温柔和爱意，只剩下刻骨的猜忌和暴怒。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
他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乔佳的心里。
“一个被我踩在脚下的废物，一个连给你提鞋都不配的舔狗，有什么好关心的？！”
“乔佳，我警告你！”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乔佳的鼻子上，“你只要记住，你是我的女人，就该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我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我让他死，你就应该拍手叫好，而不是在这里，用你那可怜的圣母心，来质问我！”
“你明白吗？！”
最后那四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雨幕，忽明忽暗地照在他狰狞的脸上，显得无比的可怖。
乔佳彻底呆住了。
她感觉自己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她看着付炘翰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完全变形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样子。
那个在开学典礼上，平静地对她说出“我们之间，到此为止”的萧辰宇。
那个在商业峰会上，面对她的嘲讽，只是淡然一笑，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的萧辰宇。
那个在付家强大的封锁下，不仅没有倒下，反而以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搅动了整个龙国风云的萧辰宇。
一个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与自信。
一个是面对一点挫折，就歇斯底里，将所有过错都迁怒于他人的无能狂怒。
曾几何时，在她眼中，前者是卑微到尘埃里的蝼蚁，后者是高悬于天际的皓月。
可现在……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那所谓的“皓月”，竟然如此的丑陋，如此的……可笑？
付炘翰的咆哮还在继续，但乔佳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她的耳边，一片嗡鸣。
她只觉得，自己心中某个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东西，在这一刻，“咔嚓”一声，碎了。
碎得那么彻底，那么无可挽回。
原来，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王子，他只是一个被家族光环包裹的，内心无比脆弱、自私又善妒的巨婴。
一旦失去了家族的庇护，一旦遇到了比他更强的对手，他那层华丽的外衣，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扒下，露出里面那个最真实、最不堪的内核。
“滴滴——”
后方车辆不耐烦的喇叭声，将付炘翰从狂怒中唤醒。
他这才发现，绿灯已经亮了。
他狠狠地瞪了乔佳一眼，仿佛还在怪她让自己失态。然后他一脚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将乔佳的身体，重重地甩在了靠背上。
车厢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是这一次，乔佳的心，比外面的雨夜，还要冰冷。
她没有哭，也没有再争辩一个字。
她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雨水冲刷过的玻璃，像一面破碎的镜子。
镜子里，映不出城市的繁华，也映不出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只能映出，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