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透了墨的绒布,缓缓盖住青峰城的断墙。陈砚坐在北门城楼的箭垛上,青萍剑斜倚在身旁,剑脊映着城楼下攒动的火光——那是青萍镇百姓自发燃起的篝火,三十多堆火围成圈,将临时搭建的伤兵营护在中央。
“张婶把家里最后两坛老酒都搬来了,说给守城的兄弟暖身子。”苏清鸢捧着个陶碗走来,碗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肉粥,“老李头带着镇上的铁匠,正在后院修补兵器,连孩子们都在帮忙磨箭头。”
陈砚接过粥碗,指尖触到陶碗的温热,心里也暖烘烘的。他低头看向篝火旁的人群:络腮胡壮汉正指挥着猎户们搭设箭塔,他们手里的猎弓虽然老旧,弓弦却被勒得笔直;几个曾被铁刀铺欺压过的商贩,正将藏在货箱底层的伤药搬出来,药瓶上的标签都泛着黄;甚至有个瞎眼的老琴师,坐在篝火边弹奏着不知名的曲子,琴声虽不成调,却透着股韧劲儿。
“这些人……”陈砚喉结动了动,“明明可以躲在镇上。”
“因为你让他们觉得,这世道能不一样。”老瘸子拄着拐杖走上城楼,青铜义肢在石板上敲出笃笃声,“我年轻时守剑盟总坛,也见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城门快破了,附近的农夫扛着锄头就冲上来,说‘剑修护我们种了十年地,该我们护你们一次’。”
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层层打开,露出半块锈蚀的令牌,上面刻着“开元”二字:“这是当年一个农夫临死前塞给我的,他说要是剑盟能重建,记得告诉他一声。”
陈砚抚摸着令牌上的刻痕,突然明白剑盟真正的根基在哪里。不是那些精妙的剑招,不是通玄境的修为,而是这些愿意为陌生人举起锄头的普通人,是那些藏在市井烟火里的不屈锋芒。
“老瘸子,你说的那些‘商贩’,有消息了吗?”苏清鸢突然问道,她始终惦记着老瘸子在东门看到的神秘人。
老瘸子往嘴里灌了口酒,含糊道:“刚才让苏将军的人盯着了,他们在城西的破庙里落脚,买了三十斤糙米,五斤盐,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要长住。”
正说着,城楼下方传来一阵骚动。陈砚探头看去,只见三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被亲兵拦在篝火圈外,为首的汉子背着个巨大的木箱,箱角露出半截黝黑的铁器,看着像是柄重剑。
“我们找陈砚兄弟。”为首的汉子嗓门洪亮,掀开木箱一角,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箭簇,“青萍镇的王铁匠让我们送这个来,说能穿透玄天宗的护心甲。”
陈砚心中一动,翻身跳下城楼。那汉子见他走来,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被烟熏黄的牙:“陈兄弟不认得我了?去年在青萍镇的桥洞下,你还分过我半个窝头。”
陈砚这才认出他是镇上的流浪汉老疤,据说年轻时当过兵,后来伤了腿才流落街头。他看着木箱里的箭簇,每支都打磨得异常锋利,箭头处还淬着淡淡的蓝光——那是用黑风林特产的寒铁淬炼的,专破灵力护盾。
“王铁匠……”
“他走不开,正带着徒弟们熔玄天鼎的碎片呢。”老疤压低声音,用袖口擦了擦箭头,“他说这些碎片掺进铁水里,打出来的兵器能引剑魂,让我务必亲手交到你手里。”
陈砚接过一支箭簇,指尖传来熟悉的剑意波动——果然有剑魂附在上面,微弱却坚韧,像是那些被玄天鼎吞噬的剑盟残魂,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就在这时,城西方向突然亮起三盏孔明灯,灯笼上没有任何图案,只在灯罩上用针扎了三个小孔,组成个“剑”字的形状。
“是他们!”老瘸子的声音从城楼上传来,“那些商贩动手了!”
陈砚抬头望去,只见城西的破庙方向突然爆发出三道青色剑气,直冲云霄。紧接着,玄天宗驻扎的营地传来一阵混乱的喊杀声,显然是遭到了突袭。
“苏将军!”陈砚转身对城楼上的苏长风喊道,“让兄弟们做好准备,我们趁机夺回西门粮仓!”
苏长风立刻会意,拔出长枪:“亲卫营跟我来!”
陈砚提着青萍剑,率先冲出篝火圈。老疤和另外两个流浪汉也扛起木箱跟上,他们的步伐虽然有些瘸拐,却异常坚定。城楼下的百姓见状,纷纷举起兵器:“我们也去!”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陈砚带着人沿着城墙根疾行,青萍剑在手中微微震颤,指引着方向。城西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隐约能听到玄天宗修士的惨叫和兵器碰撞的脆响。
“到了!”陈砚示意众人停下,指着前方一座被高墙围住的院落,“粮仓就在里面,门口有八个守卫。”
老疤放下木箱,从里面摸出三枚铁蒺藜:“看我的。”他将铁蒺藜甩出去,精准地落在守卫的脚下。那几个玄天宗修士正警惕地望着破庙方向,没注意脚下,顿时被绊倒在地,亲兵们趁机冲上去,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们。
众人刚冲进粮仓,就见三个穿着商贩服饰的汉子从粮仓深处走出来。为首的汉子约莫四十岁年纪,腰间果然藏着柄剑,剑柄缠着与陈砚相似的麻绳。
“陈兄弟?”汉子拱手行礼,声音沉稳,“在下林平,原开元剑盟外围弟子,奉长老令在此等候三百年,终于等到剑主现世。”
陈砚心中巨震,握着青萍剑的手微微颤抖:“你们……真的是剑盟的人?”
“如假包换。”林平从怀里掏出块完整的开元令牌,与老瘸子的半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当年剑盟覆灭前,长老们料到三大圣地会斩草除根,便让我们这些外围弟子带着典籍和兵器,分散到各地隐姓埋名,等待能引动万剑图的人出现。”
他指了指身后的粮仓:“这里的粮食,都是我们这些年攒下的,足够守城的兄弟吃三个月。另外,我们在附近的山洞里藏了两百柄当年剑盟打造的长剑,虽然只是凡阶,却比寻常兵器锋利三倍。”
老疤突然一拍大腿:“我说王铁匠怎么突然会打破甲箭了,原来是你们教的!”
林平笑了笑:“王铁匠的爹,当年也是剑盟的人,只是后来伤了手才退隐。这些年我们一直暗中联系,就等一个机会。”
陈砚看着林平,又看了看粮仓外自发赶来的百姓,突然明白剑盟从未真正覆灭。那些藏在市井里的铁匠、商贩、流浪汉,那些看似平凡的普通人,都是剑盟散落的星火,只待一阵风,就能燎原。
“破庙的动静快停了,我们得赶紧把粮食运回去。”苏长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玄天宗的援军可能随时会到。”
“我来断后。”林平拔出腰间的剑,剑身虽无清辉,却带着熟悉的剑痕,“我们这些人藏了三百年,也该让三大圣地知道,剑盟的剑,还没锈!”
陈砚点头,与苏长风一起指挥众人搬运粮食。老疤和流浪汉们扛着麻袋跑得飞快,青萍镇的妇人们则在旁边帮忙清点数目,连孩子们都提着灯笼照亮路。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最后一袋粮食被运进了青峰城。陈砚站在城楼回望,只见林平和他的人正将粮仓点燃,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那是他们留给玄天宗的“礼物”。
“他们会没事吗?”苏清鸢轻声问道。
“会的。”陈砚握紧青萍剑,剑身上的纹路与晨光共鸣,“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心里有柄不会熄灭的剑。”
城楼下,老琴师又开始弹奏了。这次的曲子不再杂乱,而是透着股金戈铁马的激昂,像是在诉说着三百年的等待,三百年的不屈。
陈砚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但他不再担心,因为他看到了散落的星火正在汇聚,看到了藏在市井里的锋芒正在出鞘,看到了一个属于剑与正义的新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