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是被剑鸣唤醒的。
意识沉入混沌时,他只记得噬魂鼎崩碎的刹那,莲魂主脉爆发出的白光将他吞噬。那光芒不似以往的炽烈,反而像温水般包裹着四肢百骸,青萍剑的剑魂与莲魂主脉相融,在他识海中掀起滔天巨浪——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致的充盈,仿佛三百年的剑理、无数魂魄的执念,都化作了他的骨血。
此刻睁开眼,雾隐谷的瘴气已荡然无存,天光如洗,谷中裂开的地缝里钻出成片的青草,草叶上还沾着未干的露珠。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划过青萍剑的剑鞘,竟有淡淡的金芒顺着指尖流淌,剑鞘上的云纹在金光中活了过来,化作游龙般的虚影,绕着剑身盘旋一周,又悄然隐去。
“这是……”陈砚握住剑柄,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从丹田涌至四肢,比之前融合三千七百剑魂时还要强盛百倍。他下意识挥剑,没有刻意催动内力,剑风却撕裂了空气,在前方的岩壁上留下一道数丈长的剑痕——痕迹光滑如镜,边缘凝着层淡淡的白霜,竟似将山石的生机都冻结了一瞬。
“这等威力……”他喃喃自语,心头却一片茫然。过去练剑,内力流转、剑意强弱皆能清晰感知,可现在,他像揣着片无垠星海,只知其浩瀚,却摸不透边界。就像一个习惯了丈量土地的人,突然站在了云端,脚下是万里山河,却不知该用何标尺来丈量自身。
“砚哥!”林梢的声音从谷口传来,带着哭腔的惊喜,“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个月了!”
陈砚抬头,只见林梢提着药篓跑过来,眼眶通红,发间还别着朵野菊——是青萍镇常见的那种,他曾教她用剑穗串成花环。她跑到近前,突然顿住脚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的……眼睛?”
陈砚抬手抚上眼睑,才发觉眼尾似乎多了些什么。林梢急忙从药篓里翻出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人影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眼尾处浮着两道淡金色的纹路,状如剑穗,随着他的呼吸轻轻闪烁,与青萍剑的剑穗纹路如出一辙。更奇异的是,当他凝神看向镜中时,镜中的倒影竟缓缓变得透明,隐约能看到体内流转的金光,那金光在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仿佛有星辰在闪烁。
“柳大哥说,你是被莲魂主脉的力量护住了心脉,”林梢的指尖轻轻触碰到他眼尾的纹路,带着小心翼翼的温热,“但你的气息变得好怪,既不是江湖上的内力,也不是血契的邪气……像、像传说里的仙人。”
“仙人?”陈砚失笑,刚想摇头,却见青萍剑突然自行出鞘,悬浮在他面前。剑身上的莲花玉佩亮起,映出谷外的景象:青萍镇的炊烟袅袅升起,几个孩童正在溪边嬉闹,柳无涯正扛着木料往新盖的剑庐走去——画面清晰得仿佛近在咫尺,可他明明知道,雾隐谷离青萍镇足有百里之遥。
“这是……”他伸手触碰剑身上的影像,指尖竟穿过剑身,触到一片温润的虚空。下一秒,他的意识仿佛被扯了一下,再睁眼时,竟已站在青萍镇的溪边,刚才镜中嬉闹的孩童正从他身边跑过,带着草木的清香。
林梢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她竟也跟着出现在溪边,手里还攥着那面铜镜,满脸不可思议:“我们……我们刚才不是在谷里吗?”
陈砚低头看向青萍剑,剑身在阳光下流转着琉璃般的光泽,剑穗上的莲花玉佩轻轻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疑惑。他试着回想刚才的感觉,并非轻功身法,也不是血契的瞬移邪术,更像是……一步踏出,便跨越了空间的阻碍。
“三个月前,莲魂主脉崩碎时,”陈砚沉声道,目光落在剑身上,“我好像听到无数声音在说……‘桎梏已破,剑途通天’。”
那时他以为是魂魄消散前的幻听,此刻想来,或许并非虚妄。血契的邪术、江湖的内力,终究是困于凡俗的“桎梏”,而莲魂主脉与剑魂的融合,竟让他触碰到了另一种力量——一种超越凡俗,近乎传说中“修仙”的境界。
“你看!”林梢突然指向天空,只见青萍剑悬浮在半空,剑刃划出一道弧线,天空中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被剑招牵引的星辰,缓缓朝着剑身汇聚。光点落在剑上,发出“嗡”的一声轻鸣,剑身上的金光又盛了几分。
陈砚伸出手,那些光点便如归巢的鸟雀,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体内。一股清凉的力量流遍全身,他能清晰地“看到”百里外的云岚宗废墟上,一株新苗正破土而出;能“听到”断魂谷的石缝里,当年被镇压的剑魂在低吟;甚至能“感知”到林梢的心跳,与他体内的金光隐隐共鸣。
这种感觉很陌生,却又无比契合。他不再执着于“修为多高”,就像不必丈量星海的边界——力量本身就在那里,如呼吸般自然,如剑鸣般纯粹。
“柳大哥他们还在等我们。”林梢握住他的手,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掌心,两人之间竟有淡淡的光丝相连,“不管是什么境界,你还是陈砚,是我的砚哥。”
陈砚笑了,眼尾的金纹在阳光下闪烁。他握住青萍剑,剑身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流光,没入鞘中。刚才跨越空间的感觉还在,他试着凝神,下一刻,两人已站在新盖的剑庐前。
柳无涯正踩着梯子钉瓦片,看到他们突然出现,手里的锤子“当啷”掉在地上,惊得张大了嘴:“你们……你们这是练了什么神仙功夫?!”
陈砚抬头望向天边,流云在他眼中流转得格外缓慢,每一缕风的轨迹都清晰可辨。他知道,自己的路已经变了——不再是江湖恩怨,不再是血契情仇,而是一条通往更高处的剑途。
但这又如何?
他低头看向身边的林梢,她眼里的笑意一如当年在青萍镇的初遇;看向手足无措的柳无涯,他肩上还落着没拍掉的木屑;看向远处嬉闹的孩童,他们的笑声比剑鸣更动人。
青萍剑在鞘中轻轻嗡鸣,像是在问他:去向何方?
陈砚握紧剑柄,眼尾的金纹亮了亮。
去向有她、有他们、有炊烟的地方。
至于那所谓的“修仙”境界有多高?
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剑,能劈开前路所有的阻碍;他的力量,能守护所有想守护的人。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