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的休整即将结束,队伍准备再次启程。
露柚凝正欲唤寒羽过来,让她设法去探查车队末尾那辆令她在意的马车,以及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来源。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一名穿着普通粗布侍卫服、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汉子,脚步匆匆地走到她面前,将一个油纸包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含糊地快速说了一句:“王子吩咐,给王妃路上垫饥。”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便像怕被抓住似的,迅速转身混入了忙碌的人群中。
露柚凝握着那尚有余温的油纸包,愣在原地,满心疑惑。
库尔班王子?
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正与属下商议事情的库尔班,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这边的小插曲。
王子殿下待人接物向来周到,若真是他的安排,大可让贴身侍从光明正大地送来,何须如此鬼鬼祟祟,派一个面生的粗使侍卫?
她解开油纸,里面是几块做工精致的荷花酥,酥皮层层分明,透着清甜的气息。
这倒是她喜欢的点心,在京中时,惊蛰常为她准备。
这点疑惑尚未消散,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更奇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有时是一个水囊,里面装的不是清水,而是温热的、散发着药材清香的参茶;有时是一小包蜜渍梅子,酸甜开胃;有时甚至是一包还带着泥土气息的新鲜茯苓,显然是让她自行煎煮安神……
每一次,都是不同的、穿着粗布衣服的低阶侍卫或仆从,匆匆而来,将东西塞给她,留下一句含糊的“上头吩咐”或干脆一言不发,便迅速离去,根本不给她任何询问或拒绝的机会。
不过大半日功夫,露柚凝临时歇脚的马车角落里,便堆起了一小摞各式各样的油纸包和瓶瓶罐罐,大多都是吃食和补品。
露柚凝一个头两个大,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与她同车的阿依莎也看得目瞪口呆,她拿起一包杏仁酪,眨巴着大眼睛,满脸不解:“王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体贴入微了?而且,这些东西……”
她掰了一小块杏仁酪放入口中,细细品味,脸上露出更深的疑惑,“这味道,不像是我们西域的手艺,倒像是……像是你们京城的口味哎,王兄他居然还特意准备了京城的吃食给你?”
阿依莎这句无心的话语,如同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露柚凝脑海中萦绕的迷雾!
露柚凝心中猛地一震!
是啊,她之前因那道莫名的视线而心生警惕,只顾着怀疑这些东西的来源和目的,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这些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地道的京城风味。
她猛地低头,仔细审视着车上这些“馈赠”。
糖炒栗子、荷花酥、杏仁酪、茯苓饼……甚至那参茶里几味药材的搭配,都隐隐透着京城医馆惯用的风格!
这些东西,或许在西域也能找到,但这般集中地、且几乎都是她偏好的口味和习惯的药材搭配……
库尔班王子纵然细心周到,又怎会对她一个异国王妃的饮食偏好了解到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
这绝非简单的客套或关照。
京城的吃食……还都是她喜欢的……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猜想,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瞬间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绪!
这种笨拙的、近乎幼稚的、试图用物质来关怀她,却又别扭地不肯露面、甚至不惜假借他人之名的行事方式……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在墨渊斋,那个冷面冷情、高高在上的靖王时清屿?那个连表达关心都只会用生硬命令的男人?
……
那夜那个坐在轮椅上,因她落泪而手足无措、只会干巴巴说着“噩梦都是假的”的男人……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那天表面平静地接受她远行,但背地里却可能……
这个念头太过不可思议,让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难道……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敢来这里?!他的腿……经得起这般长途颠簸吗?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好好养他的腿,听顾大夫的话吗?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如此……近乎“尾随”的事情?
然而,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答案,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都极有可能是真相。
瑞王若要监视或害她,绝不会用这种温和且暴露自身存在的方式。
库尔班兄妹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伪装。
唯有他……唯有那个曾经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道歉,那个在她噩梦惊醒后守在她床边的男人……
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清楚她的喜好?
还有谁,会动用这般训练有素的人手,用这种近乎“掩耳盗铃”的方式,只为确保她能吃上合口的点心,用上温补的药材?
她就知道他当时乖巧应允的反应不对劲,原来在这儿堵她呢。
时清屿啊时清屿……
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荒谬、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缓缓流淌过心田。
她拿起一块荷花酥,指尖能感受到酥皮细腻的触感。
若真是他……他此刻,就在这队伍之中?在哪辆马车里?是以何种身份隐藏着?
他……是一直在这样远远地看着她吗?
露柚凝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车队那熙熙攘攘的末尾,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警惕与探究,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试图看穿一切迷雾的锐利。
阿依莎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以及那忽然变得深邃的目光,隐约也感觉到了什么,小声问道:“露柚凝,你怎么了?这些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露柚凝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手中的荷花酥轻轻放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油纸的边缘。
她需要确认,需要证据。
但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
那么,这场西域之行,恐怕要比她预想的,更加“热闹”了。
……
青篷马车内,气氛相较于白日的紧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微妙。
影一如同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闪入,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王爷,东西都已送到王妃手中,并未引起旁人过多注意。”
时清屿端坐于矮榻上,闻言,只是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算是回应。
他面上依旧是一片沉静,仿佛那些精心挑选、又费尽心思假借他人之名送出的糕点补品,不过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然而,那微微抿紧的薄唇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光,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她……会吃吗?可还合她口味?身子会不会舒服些?
无数个细碎的念头在他脑中盘旋,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马车沉闷的空气里。
他不敢奢求她的感动,只盼着那些东西能稍稍缓解她的旅途劳顿,哪怕只是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