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清屿这番话,看似将压力与期待都给到了露柚凝,实则是以退为进。
一方面点明当前首要任务是救人,稳定了西域王焦躁恐慌的心神,另一方面,又巧妙地将追查真凶的“权力”和“可能性”自然而然地交到了露柚凝手中,为她后续的行动铺平了道路,更隐晦地暗示。
只有她,才能解开这个局。
西域王闻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怒与猜疑,目光再次落到露柚凝身上时,已带上了全部的期望与一丝恳求:“王妃娘娘!请您务必救救母后!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西域举国之力,必当满足!”
露柚凝感受到时清屿话语中的支撑与信任,心中安定不少。
她迎向西域王的目光,语气沉稳而笃定:“陛下放心,医者父母心,我既已接手,自当竭尽全力。眼下,我需要先为太后行针一次,暂时封住心脉主要穴道,延缓蛊虫吞噬精气的速度,为我们争取更多时间。
同时,请陛下立刻安排绝对信得过的人,全面接管太后的饮食、汤药与一应起居用品,所有经手之物,皆需严格查验,过往所用之物,也需封存待查。”
“好!一切依王妃所言!”西域王毫不犹豫地应下,立刻沉声吩咐身边最心腹的内侍去安排。
露柚凝则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针囊,展开,里面是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金针与银针。她屏息凝神,再次坐到榻前,手指捻起一根细长的金针。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那纤白如玉的手指上。
萨比尔医师虽仍面带不忿,却也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似乎想找出任何纰漏。
只见露柚凝眼神专注,手下如飞,精准而稳定地将一根根金针刺入太后胸口的膻中穴、心俞穴等要穴,手法之娴熟,认穴之精准,令人叹为观止。
每一针落下,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隐隐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轻鸣响起。
随着金针的刺入,太后原本急促而痛苦的呼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缓了一些,脸上那诡异的青灰色也似乎淡去了少许。
虽然人还未醒,但这立竿见影的效果,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西域王和库尔班兄妹见状,眼中顿时爆发出希望的光彩。
而萨比尔医师,那满脸的不忿与质疑,则彻底化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呆呆地看着露柚凝施针的背影,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时清屿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看着那个全神贯注、周身仿佛散发着微光的女子,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与骄傲。
他的王妃,无论身处何地,面对何种困境,总能以她自己的方式,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为太后行针暂缓蛊毒后,西域王亲自将露柚凝和时清屿送至早已精心备好的寝殿。
那是相邻的两座殿阁,中间以一道精致的回廊相连,既顾及了礼仪分寸,又显露出主人安排的用心。
“王妃与王爷一路劳顿,今夜请好生歇息。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宫人。”西域王语气恳切,眉宇间的忧色并未散去,但比起初时的无措,此刻因露柚凝展现出的能力而多了几分依托。
露柚凝微微欠身:“谢陛下。”
殿内陈设极尽西域风情,金银器皿闪烁,织毯绵软,熏香袅袅。
宫人细心地将他们的住处安排在同一殿宇的不同厢房,既全了礼数,也方便照应。
露柚凝无暇欣赏这异域奢华,一进入分给自己的东厢房,便径直走到临窗的书案前。
寒羽早已机警地将她的随身药箱和几本厚重的医书摆放妥当。
窗外,西域的夜空星辰低垂,与中原迥异,带着一种神秘的壮美,但她此刻心中毫无诗意,只有沉甸甸的压力。
“噬心蛊”……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盘旋。在现代,她只在某些尘封的、被视为荒诞不经的古籍档案中见过类似记载,只言片语,语焉不详。
如今直面其症,虽凭超绝的医道底蕴辨明了方向,但具体到解蛊所需的药材、步骤,却如同在迷雾中摸索,一时竟难以下笔。
她铺开一张质地坚韧的西域莎草纸,研好了墨,手持狼毫,却久久未能落下。
笔尖的墨汁凝聚、滴落,在纸面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寒羽,”她轻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将我带来的那几本《南疆虫蛊异闻录》、《奇毒方略》都取来。”
“是,小姐。”寒羽利落地将书册搬至案头,看着露柚凝凝重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小姐,您也劳累一天了,不如先歇息片刻?”
露柚凝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焦着在空白的纸面上:“时间不等人,太后的病情拖不起。我必须尽快理出个头绪来。”
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翻开了那本纸张已然泛黄脆化的《南疆虫蛊异闻录》,沉浸其中,逐字逐句地搜寻着可能与“噬心蛊”相关的记载。
夜色渐深,王庭的喧哗早已沉寂下去,唯有巡夜卫士规律的脚步声偶尔响起,更衬得万籁俱寂。
露柚凝房中的灯火,却一直亮着。
西侧静室内,时清屿并未就寝。
轮椅停在窗边,窗扉半开,夜风带着西域特有的干燥与凉意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墨发。
他并无睡意,白日里王庭中的暗流涌动、萨比尔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以及露柚凝诊断时那凝重却坚定的眼神,在他脑中一一掠过。
这西域王庭,看似干净光鲜,内里却不知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她如今被推至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太后的性命,也牵动着无数人的利益与杀机。
他虽已布下暗卫,但终究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相隔不远的东侧暖阁。那里,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一个纤细而挺拔的身影,正伏案疾书,时而停顿思索,时而快速翻阅。
那抹灯光,在这片异国他乡的深沉夜色里,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孤寂。
她还没睡。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他知道她在做什么。解蛊之法,岂是那么容易能想到的?她虽医术超群,但终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此刻,她定然是在与那些艰涩的古籍搏斗,与时间赛跑。
时清屿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的扶手,深邃的眸色比这西域的夜空还要沉黯几分。
连续数日快马加鞭的赶路,风餐露宿,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疲惫,更何况她一个女子。
白日里又耗费心神诊断、行针,此刻竟还在挑灯夜战……
他想过去,哪怕只是坐在外间,不发一言,也能让她知道,并非她一人在独行。但他更清楚,此刻的露柚凝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与安静,他的出现,或许反而会打扰到她。
那光晕在浓重的夜色里,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孤清。
最终,他也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如同沉默的守望者,陪伴着那一窗孤灯,直至夜色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