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潜足尖在青石板上一点，身形如断线风筝般斜掠而出，避开身后刺来的长矛。
他腰间锦袍包裹的首级随着动作轻晃，温热的血透过布料渗出来，在玄色劲装上洇出暗紫痕迹。
“往东边追！别让这反贼跑了！”楼下传来气急败坏的嘶吼。火把洪流般向东涌去，将回廊照得如同白昼。
陈潜目光扫过东院那片通明灯火，那里正是布政使司的文书库，是府中守卫最密集的所在。
他左手猛地拍在廊柱上，借反震之力折转方向，长剑在檐角铁马处一挑，数十枚铜铃骤然炸响，声震夜空。
这声响如同号令，本欲合围的卫兵纷纷转头，竟真以为他要闯东院夺文书。
“蠢货。”陈潜喉间低斥，身形已如狸猫般窜上假山。
他足尖在嶙峋石笋上连点数下，借力腾空时，长剑顺势削断了廊下悬挂的灯笼绳。
数十盏油灯坠落，火油泼在青石板上燃起熊熊烈焰，瞬间形成一道火墙，将追兵拦在身后。
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他却借着烟幕掩护，施展“青莲蹬萍”的轻功，沿着屋檐飞掠。
瓦片在脚下发出细碎声响，被远处的厮杀声盖得严严实实。
寒风卷着火星掠过脸颊，他忽然俯身，长剑在瓦垄中一旋，挑出三枚锋利的碎瓷片，屈指弹出。
“噗噗噗”三声轻响，东院角门的三名暗哨应声倒地。
陈潜这才翻身跃下，落地时恰好踩在暗哨尸体的阴影里。
他屏息凝神，听着东院传来的喧哗——卫兵们果然以为他要烧文书库，正乱哄哄地搬水桶救火，竟无一人留意这处偏僻角门。
“青莲真气”在丹田急转，他忽然矮身，如离弦之箭般窜入夹道。
两侧高墙如墨，只余一线天光，寒风在此处拧成漩涡，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陈潜足尖点地无声，心中却在默算路程——从东院到西院，需穿过三座花园、两道回廊，寻常卫兵跑下来要一炷香，他却必须在半炷香内赶到。
穿过月洞门时，他忽然止步。暗影里斜倚着两名巡逻兵，钢刀在火把下泛着冷光。
陈潜不退反进，左臂屈肘撞向左侧卫兵咽喉，右手长剑同时递出，剑脊精准地拍在右侧卫兵太阳穴上。
两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他顺势接住将要坠地的钢刀，反手掷向远处假山。
“当啷”一声脆响，果然引得附近卫兵呼喝着奔去查看。
陈潜趁机掠入竹林，竹叶被劲风扫得簌簌作响。
他忽然俯身，在积雪里抓起两把碎冰，猛地扬向身后——追兵若是循迹而来，踩在冰上定会打滑。
这般且战且走，终于望见西院那片幽暗竹林。
西院的寒风在竹林间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地上暗红的血渍，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陈潜目光如鹰隼般穿透层层人墙，落在被重重包围的那道月白身影上。
阿篱背对着他，双掌翻飞，掌风迅捷凌厉，密不透风。
她身前围着三个青衣人，一人手持判官笔，招式阴狠毒辣，专点周身大穴；一人挥舞铁尺，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着破风之声；还有一人甩动软鞭，如灵蛇般刁钻，不时从刁钻角度袭扰。
三人配合默契，攻势如潮，显然是久经配合的好手。
外围的护卫甲兵不敢贸然上前，却也手持刀枪，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铁桶阵，火把的光芒映在他们狰狞的脸上，更添几分肃杀。
阿篱以一敌三，一时间竟打得难分胜负。
陈潜清楚阿篱心地善良，不忍痛下杀手。
“阿篱！不可恋战！”陈潜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穿透了厮杀声。
阿篱闻言，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自心底涌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与疲惫，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陈潜不再犹豫，紧握朝天剑，足尖在雪地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人墙。
他腰间的锦袍包裹依旧沉甸甸的，蒲受根的首级随着他的动作轻晃，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助威。
“哪里来的狂徒！”外围一名兵卒见状，挺枪便刺。
陈潜眼神一冷，不闪不避，长剑挽出一朵清冷的剑花，“铛”的一声格开长枪，手腕顺势一翻，剑尖如流星赶月般点向那兵卒咽喉。
那兵卒只觉一股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慌忙后退，却已迟了半步，咽喉一凉，便捂着脖子倒在雪地里，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一片白雪。
一剑得手，陈潜毫不停留，身形如鬼魅般在人群中穿梭。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却又不失精妙，时而如“飞流直下三千尺”般迅猛，时而如“明月松间照”般飘逸。剑光闪烁间，惨叫声此起彼伏，兵卒们如割麦子般纷纷倒下。
他的目标明确，便是直取核心，与阿篱会合。
那些普通兵卒在他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拦住他！快拦住他！”有小头目嘶吼着，指挥兵卒们结成刀阵。
陈潜左脚猛地一跺地面，青石板应声碎裂，借势身形拔起，如“大鹏展翅”般掠过刀阵，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数名兵卒应声而倒。
“都退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清柔如莺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声音穿透厮杀的喧嚣，竟让奔涌的火把洪流骤然停滞，围拢的卫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举着刀枪的手僵在半空。
陈潜长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落的血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卷着火星在竹林间乱舞。
火把的光芒被风撕扯得忽明忽暗，将一道红色身影从黑暗中勾勒出来。
来人穿着一袭猩红如血的长裙，裙摆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她身形婀娜，步履轻缓，发髻高挽，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脸上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红纱，只隐约可见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慵懒，几分锐利，还有几分看透世情的淡漠。
正是如烟。
她身后跟着四名青衣人，皆是身材挺拔，面无表情，腰间佩着制式相同的狭长弯刀。
四人步伐整齐划一，落地时靴底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如同四块移动的青石，将如烟护在中央。
陈潜将朝天剑斜指地面，剑尖的血珠坠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朵暗色的花。
他腰间那团锦袍包裹的首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还在控诉着什么。
阿篱轻轻走到他身侧，月白的衣襟上沾了几点泥污，脸颊泛着战后的薄红，清澈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无声地望着他。
如烟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红纱后的凤眼弯了弯，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陈大侠好身手，蒲总管在泉州经营十数年，竟栽在你手里，倒是我看走眼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潜染血的玄衣，又落在阿篱身上，“两年不见，阿篱妹妹的掌法进步了不少，可惜了这身好功夫，却要陪着他做刀下亡魂。”
四名青衣人踏前半步，腰间弯刀发出细碎的出鞘声，寒气瞬间弥漫开来。
“依我看，”如烟的声音又软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陈大侠不如放下兵器。你杀蒲总管之事，我可以上奏朝廷，就说是‘剿匪殉职’，与你无干。”
“凭你这身功夫，若肯为朝廷效力，至少也是个万户侯，比在江湖上东躲西藏，做个见不得光的反贼强得多。”
她眼波流转，“阿篱妹妹，我保你们前程似锦，如何？”
陈潜忽然低低地笑了，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冷冽。
他缓缓抬起头，黑巾下的目光如寒潭结冰，直刺如烟：“前程似锦？如烟大人倒是说说，这前程，是哪一等的前程？”
如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陈大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倒想请教，”陈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锥敲在青铜上，“在你效力的大元朝廷里，我等汉人，算哪一等百姓？”
他稍一停顿，不等如烟回答，便冷冷道，“是高居人上的蒙古人？还是次之的色目人？”
阿篱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痛楚。
她想起泉州城门口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想起告示上“妖贼”、“余孽”的字眼，指尖不由得微微收紧。
如烟的脸色透过红纱也沉了下来，语气带了几分警告：“陈潜，休要胡言乱语！朝廷典律，岂容你妄议？”
“典律？”陈潜猛地提高了声音，风雪似乎都被他这声怒喝震得一滞，
“我只知道，蒙古人杀了汉人，赔一头驴便可了事；汉人若是伤了蒙古人，却要株连九族！这便是你说的典律？”
他向前踏了一步，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色目人可以强占汉人的田宅妻女，汉人却连铁器都要登记入册，这便是你说的前程似锦？”
周围的卫兵们有些骚动，不少人低下头，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们中多是汉人，这些苦楚，谁不是感同身受？
如烟身后的青衣人眼神一厉，便要上前，却被如烟抬手止住。
她死死盯着陈潜，声音里淬了冰：“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你这草莽匹夫，懂得什么？”
“我不懂什么法度，”陈潜的声音冷得像西院的寒冰，
“但我知道，你这身红衣，是用汉人的血染红的；你这潜龙卫统领的乌纱帽，是踩着同胞的尸骨换来的！”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你口口声声叫我‘反贼’，可你别忘了，你也是汉人！你在蒙古人面前摇尾乞怜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算几等人？”
阿篱轻轻握住陈潜的衣袖，指尖带着一丝暖意。
她知道陈潜此刻心中有多痛，那些死去的同门，那些受苦的百姓，都在他的话语里。
“放肆！”如烟终于按捺不住，红纱下的凤眼迸出寒光，
“陈潜，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我乃是朝廷钦命的潜龙卫统领，你敢如此辱我，便是辱没朝廷，罪该万死！”
“朝廷？”陈潜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缩着脖子的卫兵，又落回如烟身上，“哪个朝廷？是那个将汉人视作猪狗的元廷，还是那个纵容蒙古鞑子和色目人盘剥百姓的朝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风雪都似停顿了一瞬，“如烟，你为虎作伥，帮着外人欺压自己的同胞，你与蒙元的一条狗何异？！”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几个汉人士兵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如烟的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怒是羞，她指着陈潜，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找死！”
“我死了，也是为华夏百姓而死，重于泰山！”陈潜挺直了脊梁，玄衣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宛如一面不倒的旗帜，
“而你，如烟，你活着不过是元廷的帮凶，死后也要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万人唾骂！你对得起那些被元兵蹂躏的女子吗？对得起那些被抢走土地的农夫吗？对得起华夏大好河山吗？”
阿篱望着陈潜坚毅的侧脸，清澈的眼眸里泛起了泪光。
她想起那些在泉州城外饿死的流民，想起城门上悬挂的首级，心中的悲悯如潮水般涌来。
她轻轻开口，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烟姐姐，大哥哥说得对。朝廷若不爱百姓，百姓为何要忠于它？”
如烟被这温柔的质问噎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这是为了天下安定！”
“用同胞的血换来的安定，算什么安定？”陈潜寸步不让，
“你以为蒙古人会真心待你？他们不过是利用你这把刀，斩尽我们这些不愿做奴隶的汉人！”
“终有一日，你这把刀也就没用了，到时候，你连做条狗的资格都没有！”
他拍了拍悬于腰间的蒲受根的头颅：“被我砍了，没用了，你们的朝廷可以‘剿匪殉职’，将他当做官还是当做匪？”
“文逸飞呢？他日夜渴望荣华富贵，难道不是被你当作弃子抛弃了吗？”
如烟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她死死地盯着陈潜，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陈潜，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天下苍生！”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潜却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周围的卫兵，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心房。
“各位兄弟，我们是汉人，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蒙古人欺压我们，抢夺我们的土地和财富，难道我们还要为他们卖命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为之一震。
几个汉人士兵终于忍不住，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抹羞愧和挣扎。他们知道，陈潜说的是对的，但他们又不敢反抗，害怕失去生命和家人。
陈潜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微微一笑，道：“各位不必害怕，只要我们团结一心，蒙古人也拿我们没办法。而且，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更多的汉人和我们一起，为了华夏而战！”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卫兵悄悄地退到了人群后面，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佛已经做出了决定。
如烟见状，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身后的青衣人已然蓄势待发，只要她一声令下，便会扑上来将陈潜二人乱刃分尸。
如烟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绪，语气又变得冰冷而诱惑：“陈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下武器，归顺朝廷，我保你荣华富贵，否则，今日只能刀戎相见了！”
陈潜缓缓举起朝天剑，剑尖直指如烟，剑身映着漫天风雪，闪着决绝的寒光：“我陈潜华夏子孙，绝不会做蒙元的走狗！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阿篱也凝神戒备，双掌微微抬起，掌心泛起一层淡淡的白气。
她虽不忍杀戮，却绝不会让陈潜独自面对危险。
如烟看着陈潜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知道再说什么也无用。
她猛地向后退了半步，冷声道：“好，很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话声未落，四道青影已鬼魅般欺近！狭长弯刀撕裂风雪，刀锋未至，森寒杀意已刺得肌肤生疼。
陈潜左脚猛踏冻土，身形如狂风中劲竹后仰，四柄弯刀擦着鼻尖掠过。
“铛！”朝天剑疾挑右腕格开斜劈，手腕却是一沉——好重的力道！
左侧寒光又至，他右足画弧侧滑，剑转“明月松间照”，绵密剑圈泼洒开来，叮当格挡如暴雨击瓦。
刀网骤收时，地上赫然多出三截断裂的刀刃。
青衣人急退，眼中难掩惊骇。
“好剑法！”如烟轻笑中袖袍微扬，一道淬绿寒芒毒蛇般射向阿篱后心！
阿篱正以“流云拂袖”荡开另一青衣人弯刀，闻声却不回头，皓腕轻翻五指微张——那枚透骨针竟似被无形丝线牵引，悬停在她掌心三寸之处滴溜旋转。
雪花触针即凝霜。未待众人看清，她袖口一振，绿针以更疾之势倒射而回！
“嗤啦——”如烟红袖被擦破半幅，惊怒间反手拔剑！
三尺青锋出鞘刹那竟带起尖啸，剑身薄如蝉翼，剑光泼洒如天河倒泄！
直刺陈潜心口要害，剑势狠绝再无半分试探。与此同时，几名青衣人弯刀齐振，刀光织成死亡罗网当头罩下！
“阿篱！”陈潜沉喝如雷，朝天剑骤然嗡鸣震颤，竟分光化影般同时点向七刀薄弱处！
身形却似风中残柳顺势后折，避开如烟那夺命一剑。
剑尖擦着面巾掠过，寒意刺骨。
阿篱心领神会，旋身欺近战团，双掌白气氤氲。
“啪！”纤手拍中一柄弯刀侧面，刀身瞬间凝霜龟裂。那青衣人虎口崩裂惨叫后退，刀阵立破一角。
陈潜压力骤减，剑法陡变“飞流直下三千尺”！青虹暴涨，如瀑布倒悬狠狠撞上如烟剑网。
“铿——！”金铁交击声震得竹枝积雪簌簌狂落。
两人身影乍分，陈潜虎口崩裂鲜血顺剑槽流淌，如烟肩头猩红浸染白梅，面纱微颤。
“结阵！”如烟厉叱。七名青衣人倏然变阵，刀光交错如星轨轮转。
一股沉重力场骤然压下，陈潜顿觉手中剑重若千钧！
眼角余光瞥见阿篱双掌翻飞如穿花蝴蝶，正以“蚀骨销魂手”抵住围攻，月白衣袂已被刀风割裂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