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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宋之焕厉声喝问,声调因惊惧陡变,尖利刺耳!

他心头猛震,不及细思,本能地将手中那枚下意识把玩、用以镇纸的白瓷小茶盏,运足丹田一股惊怒交织的真力,朝着窗棂破孔狠狠掷去!

“嗤——!”茶盏势若流星,撕裂窗纸,带着凄厉破空之声,直射窗外屋檐下那倒悬的黑影!

一直负手默立的武弋,反应亦如鬼魅!竹笠下鹰隼般的目光在宋之焕暴喝的瞬间便已锁死窗口,眼中寒光迸射!

身形却似一缕轻烟倏然滑前,右臂微抬,宽大袍袖无风自动,一道凝练阴寒的无形指风,竟比那瓷盏更快一线,无声无息、毒辣刁钻地直袭窗外窥探者胸腹要害!

正是其威震江湖的绝技——蛇影寒指!

窗外的陈潜早在宋之焕拍案惊起之时便知行藏败露!

面对这电光石火间两大高手的合击,他腹中积蓄已久的怒火瞬息凝为一道冰冷精纯的杀气!

千钧一发之际,他双臂骨节竟如灵蛇般猛地一收一弹!

腰身则似狂风中被压弯的劲竹,向后弓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倒挂于屋檐下的身形,就在这间不容发之瞬,足尖如钉住般定在梁木,整个人以之为轴,硬生生向上旋扭翻腾,险之又险地让开了那蚀骨阴寒的指风与呼啸而至的夺命瓷盏!

“叮当——轰!”

白瓷茶盏擦着他翻飞的青衫下摆落空,狠狠砸在后方正殿琉璃瓦上,瓷片如冰雹四射!

那道蛇影寒指力则击中了他方才悬停处的飞檐,厚实的瓦片发出“咯嘣”一声细微裂响!

陈潜身形已在空中无处借力,似断线风筝将坠——

旧力方竭,新力未生之际!他猛提丹田中沛然流转的天罡真气,左足凌空向下虚虚一踏!

脚底明明踏在虚无处,却发出“嘭”的一声沉闷震响,仿佛踏中无形石桩!

这正是轻功中“蹬萍渡水”的上乘境界,在内力臻至化境时,将不可能化为可能!

借这一踏之力,他身体在空中如柳絮般轻盈转折变向,向后飘出数丈,稳稳落在一根自正殿延伸出的粗大横梁梢头。

脚下数丈悬空,身后是浩渺星河的夜空。

这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羚羊挂角,了无痕迹!

“有刺客!!”“保护宋师叔!”

阁楼外,已被碎裂声惊动的衡山弟子纷纷呼喝点亮火把,兵刃出鞘声如同骤雨,瞬间将陈潜立身的横梁围住。

阁楼内,宋之焕早已面如白纸,冷汗涔涔,方才一掷耗去他本就混乱的心神,此刻只剩惊惶望向窗外。

武弋立于破窗洞前,目光如钩,穿透黑暗,死死钉在远处横梁梢头那道渊渟岳峙的青衫身影上。

那沛然莫御的至阳之气,匪夷所思的绝世轻功……

“青——莲——剑——气?!”

武弋一字一顿,齿缝间迸出这几个字,声音如同九幽寒泉,“陈潜?是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日这衡山灵堂,正好送你归西!”

他周身气势陡然暴涨,宽大袍袖无风自起,仿佛有森寒暗流在其中汹涌翻腾,蛇影寒劲凝聚欲发!

陈潜脚踏横梁,青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立于下方火把光圈与武弋那跗骨之疽般的阴寒杀意之间,面色却平静无波。

他知道风暴已起,今夜被发现的岂止他一人?更有一名即将踏入陷阱之人!

偏院幽暗角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踱步而出,身着黑色劲装,外罩薄麻白衫,面容冷峻如刀削,眼神锐利如鹰隯,背负一对乌沉沉却隐泛金属流光的判官笔。

他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似踏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之上。

正是衡山长老,名动江湖的“笔落惊风”——吴明!

他立于角门阴影处,冰冷目光缓缓扫过剑拔弩张、一片混乱的前庭,扫过横梁上负手而立的青衫陈潜,最终穿透破损的阁楼窗户,牢牢锁在头戴竹笠的魁梧身影——武弋的脸上,以及宋之焕惨白的面孔。

一股沉寂久矣、蕴含铮铮铁骨与锋锐笔意的凛冽杀气,如冰封火山复苏,自他那瘦削躯体内缓慢而坚定地升腾弥漫!

“宋师弟,”吴明嗓音沙哑干涩,却字字千钧,沉沉压在所有人胸间,“阁楼之上……何时有了这般‘贵客’?夤夜造访我衡山灵堂,所为何来?”

横梁末梢,陈潜青衣如墨,衣袂翻飞,一股浩然之气沛然流露,竟将下方乱晃的火把光亮也压暗几分。

“何方鼠辈!”宋之焕从窗洞探出身子,脸色灰败,声音故作强硬却难掩尖利,“竟敢擅闯衡山重地,窥探本门隐秘!”

武弋立于宋之焕身侧,毒蛇般的眸子死盯陈潜,散发的阴寒气息竟令檐下凝结薄薄白霜。

他缓缓开口,声如砂铁摩擦:

“哼!踏破铁鞋无觅处,陈潜!听涛客栈让你侥幸走脱,今夜竟自投罗网,倒要看看你的青莲剑气,还破不破得开我这‘蛇影寒芒’!”

话音未落,武弋身形已动!一道裹挟刺骨寒芒的乌影自窗内暴射而出!

足尖在破损窗棱上一点,借力再腾,身姿扭曲诡谲如毒蟒扑噬猎物,袍袖鼓荡间,数点闪烁幽蓝寒芒的毒针已如蛇信般无声无息、刁钻狠辣地射向陈潜周身大穴!

正是其成名绝技——“蛇影寒芒”!

衡山众弟子惊呼未起,两道身影已如穿花蝴蝶,自庭院角落那虬曲古松的阴影中翩然掠出!

“陈大哥当心暗器!”清叱声中,一道靛蓝身影后发先至!正是鹿呦!

素手翻飞如拨琴弦,月光下银针化点点寒星疾射,其速尤胜流萤,精准无比地后发先至,一一撞向那致命毒针!

“叮叮叮叮!”金铁交击细密如急雨敲窗!

幽蓝毒针悉数被鹿呦银针击飞,没入廊柱瓦砾,立时发出“滋滋”腐蚀之声!

紧随鹿呦之后,一团火红身影轻巧落于一处空置的烛台石座。

阿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武弋,脆生生的声音在肃杀中格外清晰:

“你这个大坏蛋!专使毒害人!比我们寨子的‘鬼见愁’还坏!”

几乎在鹿呦、阿篱现身同时,一道清越沉厚、如洪钟大吕的声音响彻庭院:

“宋先生!武‘大人’!夤夜密谋,意欲毒害吴长老,诬陷忠良,图谋衡山道统,归顺朝廷……此等行径,难道便是堂堂名门正派、朝廷鹰犬口口声声的‘正道’所为?”

陈潜以内力逼出话语,字字清晰如锤敲心鼓,传入在场每一个衡山弟子耳中!

他目光如电,直刺阁楼窗洞后的宋之焕与刚刚落定、气息凛冽的武弋。

一言既出,满庭皆惊!

原本喧哗的衡山弟子骤然噤声,动作僵硬如塑,脸上写满震骇疑惧,目光在窗前的宋师叔、院中黑衣人、横梁上的青衫客之间惊疑不定地游移。

“你……你血口喷人!”宋之焕脸色瞬间由灰白转为酱紫,浑身哆嗦,指着陈潜颤声道,

“哪里来的江湖鼠辈!竟敢在衡山污我清誉!掌门师兄乃是患急症暴毙,阖山皆知!此乃天妒英才,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挑拨离间!”

武弋发出一串阴森冷笑,周身寒气更盛:

“嘿嘿嘿……好一张利口!陈潜,几月不见,倒是练就了颠倒黑白的本事!听涛客栈中,你便伙同云朝烟、楚飞等人图谋朝廷秘要,被武某击溃,今夜竟敢闯上衡山,趁赵掌门新丧之机,诬陷宋掌门勾结朝廷!实乃罪该万死!”

他有意将“宋掌门”三字咬得极重,阴鸷目光扫过院中弟子。

吴明立于角门暗影中,面色沉静如渊,看不出波澜,但那双锐利鹰眸,已是寒光暴闪。

他并未立即开口,目光沉沉扫过陈潜,又掠过宋之焕与武弋。

陈潜面对二人指斥,剑眉微扬,声如清磬:

“血口喷人?妖言惑众?宋先生!你怀中那只装着‘入梦无痕’的温玉瓷瓶,此刻犹在左襟之内贴着心口,冰寒刺骨,烫心灼肺,这半夜,你睡得安稳否?”

他不待宋之焕反驳,字字如刀,直指要害:

“你二人谋划吴长老‘失足坠崖’,构陷赵三虎、孙元清、李天罡等长老‘练功走火,暴毙灵前’,这桩桩件件,莫非也是陈某空口捏造不成?”

“住口!”宋之焕厉声嘶吼,面上已露仓皇,“无凭无据,你……你如何得知?定是你暗中窥听,断章取义,妄加揣测!众弟子!此獠图谋我衡山基业,刻意扰乱!速速拿下!”

院中部分弟子被煽动,剑拔弩张。

然而,更多人眼见宋师叔神色异常,武弋杀气腾腾,再回想掌门暴毙之疑,手中长剑顿时千斤般沉重,挪不动脚步。

武弋见势不妙,眼中杀机大盛,知晓今夜若不立毙陈潜,后患无穷!足下猛地一跺,石板寸裂!

身形如鬼魅般再次扑出:“巧舌如簧的小贼!纳命来!”

此次他双掌齐出,漆黑掌风腥臭扑鼻,掌影翻飞重叠,宛如一片遮天蔽日的毒蛇之云!正是其毕生功力所聚——万蛇噬心掌!

“武弋!”一声清叱如冰泉裂石!鹿呦靛蓝身影翩若惊鸿,后发先至,竟抢在毒蛇掌影前,横亘于陈潜与武弋之间!

素手如玉,十指翻飞如织,刹那间,数十点银芒自指间暴射,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银色光网,直刺重重幻影的核心!

“素手织天罗?!”武弋身形一滞,被迫撤掌退后半步,死死盯住鹿呦,“小师妹,又是你……”

“住口!叛徒!”鹿呦俏脸寒霜,眸中怒火喷涌,清冷声音带着彻骨杀意,“武弋!欺师灭祖、背弃门庭的无耻之徒!还有脸妄称同门?!”

她踏前一步,裙裾无风自动,

“当年你觊觎师门《万毒真解》,被师父察觉,念你资质尚可,罚你面壁思过!你却怀恨在心,趁师父闭关炼药、神虚体弱之际,盗取真解,更在药庐暗布‘七绝化功散’,欲置师父于死地!”

鹿呦字字如刀,剖开旧事。

衡山弟子听得心神剧震,宋之焕面如死灰。

吴明背上的判官笔悄然滑入掌中。

“若非大师兄拼死相护,以身为师父挡下大半剧毒,师父他……”鹿呦声音微颤,恨意刻骨,

“大师兄修为尽废,缠绵病榻三载而终!而你这忘恩负义的豺狼,非但毫无悔意,竟连夜叛出清峡谷,投靠蒙元鹰犬蒙铁罕!”

“甘为走狗,以师门毒术荼毒江湖,残害忠义!今夜更在此处,蛊惑人心,构陷同门!清峡谷清誉,尽毁于你手!师父临终有命,见叛徒武弋,必诛之!今日,我便代师门,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鹿呦身形已动!

不再以针远攻,揉身直进,双掌交错,掌心泛起一层温润如玉的莹白光泽,一股沛然莫御却又生生不息的气息弥漫开来,直拍武弋胸腹!

掌风所及,武弋周身弥漫的阴寒毒气竟如阳春化雪般迅速消融!

“枯荣掌?!”武弋骇然色变,深知这清峡谷绝学专克阴邪毒功!

不敢硬接,怪叫一声,身形如蛇般扭曲滑开,袖中乌光连闪,数枚喂有奇毒的“透骨钉”无声射向鹿呦要穴,阴狠刁钻!

“雕虫小技!”鹿呦冷哼,身形若弱柳扶风,柔韧摇摆,于方寸间闪避毒钉,身法玄奥如踏九宫,紧追不舍。

双掌翻飞,莹白掌影层层叠叠,将武弋周身要害尽罩!

掌力似柔实刚,枯荣真意蕴含其中,逼得武弋赖以成名的诡异身法滞涩难当,狼狈闪躲!

武弋心头惊惧,未料鹿呦功力精进至此,身法更匪夷所思!加之吴明、陈潜虎视在侧,一旦被缠住,必陷死地!

“哼!今日之‘赐’,来日百倍奉还!”武弋口中厉啸,突地一把抓起身旁宋之焕肩胛骨,运劲一提!

宋之焕百十斤身躯竟被他如破麻袋般掷向鹿呦!

鹿呦眼神微凝,左手疾弹,两道银芒电射,“叮叮”两点,精准射入宋之焕心脉附近要穴,护其心脉,阻其毒素流窜。

宋之焕闷哼一声,萎顿在地。

武弋借势身形暴退,几个兔起鹘落,已遁入茫茫夜色,只余一串阴恻恻的狞笑在夜风间回荡。

“想走?!”鹿呦娇叱欲追。

“穷寇勿追,救人要紧。”陈潜身形一闪,阻住去路,目光如深潭。

宋之焕瘫软在地,衣袍沾满尘土,冷汗涔涔,不敢直视吴明那双仿佛能洞穿肝胆的寒眸。

喉头滚动,声音抖如秋风枯叶:“吴……吴师弟!切……切莫听信奸……奸人挑唆!掌……掌门师兄他……确是……”

“确系急症暴毙?”吴明踏前一步,玄色布履踩过满地狼藉碎瓷,发出“嘎吱”细响。他语声不高,字字却如巨石压心:

“赵师兄一双开碑裂石的铁掌,内外兼修一甲子!何等‘急症’,能令他突然‘暴毙’?!”

最后二字陡然拔高,如裂帛惊雷,震得灵前烛火狂跳,灯芯噼啪作响。

宋之焕浑身剧颤,脸色由酱紫瞬时煞白如雪,挣扎欲言:“你……你这是……疑我……我……”

“疑你?”吴明嘴角牵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锐利如鹰隼攫取垂死猎物,死死定在宋之焕脸上:

“师兄!你自望海村归来,便神情恍惚。掌门师兄暴毙当夜,你独自侍奉榻前长达两时辰,端汤奉水,无微不至!那晚最终送入他口中的茶汤,碗盏尚存药厨之内!你敢不敢,当众验一验那残余汤底?”

此言一出,庭院死寂如山岳,唯闻山风呜咽,白幡翻卷。

宋之焕如遭重击,猛地抬头,眼中血丝爆裂:“吴明!你……你竟暗中窥视于我?!”声音已然气急败坏。

“非是窥视,乃为明察秋毫。”吴明声音沉冷如冰,背负的判官笔早已无声滑入掌中,黝黑笔杆在烛光下流转幽光,

“你左襟内贴胸所藏‘入梦无痕’之毒,玉瓶触体寒如玄冰,却又似烙铁灼心。宋师兄,你可知它烫手?”

宋之焕下意识捂住心口,嘴皮哆嗦,所有辩解化为喉中堵塞的喘息。

“不……不是……”他眼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湮灭,唯余无边恐惧,“是……是被逼……武弋他……他以掌门之位相诱……他说……”

“他说,若不除去吴明与一众忠义弟子,衡山派将永无宁日?

一个清亮中蕴着疲惫与冰冷怒火的女声,如寒露滴穿夜色,自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急视,只见阁楼后那片幽深藤蔓乱石阴影处,缓缓步出一道身影。

青灰色劲装衬出修长身姿,面色略显苍白,然一双眸子却亮若寒潭映月。

正是赵不平生前倚重的六师妹,“穿云鹤”孙月清!

“孙师叔?!”有弟子失声惊呼。

孙月清步履沉稳,踏过青砖,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宋之焕行将崩裂的心防之上。

她旁若无人,径直走至吴明身侧:“师兄!小妹奉师兄密命,于其停灵后暗中留意此人行踪。今夜,果见他神色仓惶,与那武弋密谋!”

她语声平静,字字重逾千斤,回荡灵堂:

“小妹便隐匿于阁楼后通风石隙!其言语所谋,字字入耳!宋之焕!他亲口应允武弋,将‘入梦无痕’剧毒投入吴师兄定心茶汤之内,待其功力尽废,再推落孤松崖下,伪作失足惨死!更应允事成之后,将赵师兄、李师兄……还有我!”

孙月清目光陡然锐利如刃,扫过那几个惶惑的年轻弟子面孔,最终凝冻在宋之焕脸上:

“我等数人,将于祭礼上以‘悲恸过度,练功走火’之名,暴毙于掌门灵前!此乃我亲耳所闻!”

“嗡——!”庭院中炸开滔天狂澜!震惊、疑窦、悲痛,尽数化为燎原怒火!

“宋之焕!!”数名年轻弟子眼眦欲裂,青筋暴起,“呛啷”拔剑便要扑上!

“住手!”吴明沉喝如雷,判官笔虚按。一道无形气劲压下,弟子剑锋微滞。

吴明趋前一步,俯视地上烂泥般的宋之焕,声音沉冷如铁砧相击:“宋师兄!铁证如山,众目睽睽!你尚有何言?当着掌门灵位!当着列祖列宗!当着衡山派百余口肝胆门人!”

“噗通!”宋之焕最后一丝抵抗被彻底碾碎,如抽去脊梁的软虫,重重磕在冰冷石板上,额间血肉模糊,涕泪血污混淌,眼中唯剩无边绝望与疯狂:

“我……认了!是我!是我下的毒!”

声音嘶哑如破锣:

“武弋……他……他以衡山道统、朝廷敕封为饵!许我掌门之位!我……我鬼迷心窍!利令智昏!掌门师兄……他已察知我与归化堂过从甚密……严辞训斥……我……我怕……怕他废我位分……怕那触手可及的荣华化作云烟!”

他喘息如拉风箱,话语混乱凄厉:

“那夜……我送去的……不是茶!是掺了‘七情绝脉散’的‘断魂引’啊!”

“啊——!”

绝望嘶嚎声中,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更小的漆黑油纸包,在众人惊骇目光下,疯魔般一口塞进嘴里,死命咬嚼咽下!

一股刺鼻的辛辣腥甜气味轰然散开!

“不可!”吴明眼神骤寒,判官笔如电刺出!但宋之焕一心求死,吞咽快如闪电!

“呃嗬嗬……”宋之焕双眼暴突,面如死灰,喉中咯咯作响,身躯疯狂抽动,黑血自七窍狂喷!

最后一点力气,是他扭曲的手指死命指向武弋消失的方向,血眼中是无边怨毒,嘶哑迸出两字:

“……蒙……铁……”

身躯轰然倒地,气绝而亡。

庭院之内,万籁俱寂,唯闻烛火噼啪,夜风呜咽如泣。

浓重的血腥与死亡气息弥漫开来。那具巨大的黑漆棺椁,在摇曳的烛光与渐亮的天色中,显得愈加沉重、冰冷。

吴明缓缓收回点空的判官笔,笔尖仿佛凝着万载寒霜。

他伫立在宋之焕尸身之前,挺直而孤寂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扯得极长,深深烙印在冰冷的地面和斑驳的墙上。

良久,一声裹挟着铁锈与风雪气息的叹息,自他胸中缓缓吐出:

“孽障……自作孽……不可活!”

其声低沉,如磐石滚落深涧,砸在每一个人心上。

山风骤起,灌入院中,卷起漫天纸灰与未燃尽的素白纸钱,如同万千惨白的蝶群狂舞。

呜咽的风裹挟着寒露,又扑灭了角落几支摇曳的残烛。

吴明霍然转身,目光如经烈火淬炼的寒铁,扫过院中一张张或悲愤、或震骇、或紧咬牙关的脸庞,最终落在陈潜三人身上。

那冰寒目光瞬间融化,化作深沉如海的感激与无言的敬意。

“三位少侠!”吴明声如洪钟,穿透呜咽风声,威仪之中饱含震动,

“今夜若非三位高义,洞烛奸回,仗剑卫道,我衡山派百年基业、清誉令名,必将毁于宵小之手!吴某与赵三虎、孙月清、李天罡等一众同门,亦将含恨九泉,枉死沉冤!此恩此德,衡山一门,永铭于心!”

话音未落,他已向着陈潜三人,长揖及地,深施一礼!

“吴长老言重了!”陈潜疾步上前,双手稳稳托住吴明双臂,一股精纯浑厚的青莲真气自然流转,轻巧托起对方下拜之势。

目光澄澈,语声清朗: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武林同道份所当为。归化堂倒行逆施,武弋阴毒狠绝,为祸江湖,人神共愤。衡山派乃武林泰山北斗,赵掌门侠名远播,惨遭毒手,陈某与同伴恰逢其会,岂能袖手旁观?”

“正是!”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烛火随之摇曳。

只见铁塔般的赵三虎排众而出,双目赤红犹带悲愤,对着陈潜三人抱拳一拱,那拳捏得骨节暴响:

“三位少侠!俺老赵是个粗人,不晓得花言巧语!但这条性命,实乃三位所救!若非你们戳穿那宋狗贼与武弋的毒计,俺老赵明日便得‘走火入魔’,横尸此间!大恩不言谢!往后但有所命,刀山火海,俺赵三虎皱一下眉头,愧对天地祖宗!”

“三虎师兄!”一个清冷中带着疲惫的女声响起。

孙月清自吴明身侧步出,面色虽白,眼神已复沉静。她对着陈潜三人敛衽一礼,姿态优雅不失英气:

“三位少侠。月清代掌门师兄,代我衡山上下,再谢援手之德。”

她目光转向鹿呦,流露出医道同修的敬意:“若非鹿姑娘武功卓绝,医道通神,辨明奸谋,更以精妙手法制住宋之焕心脉,免其临死反噬,遗祸同门。此恩此情,月清铭记五内。”

目光又落至阿篱,眼中罕见微露暖意:“这位姑娘心怀赤诚,胆气不凡,方才仗义执言,直斥凶顽,亦是大快人心!衡山派遭此剧变,犹遇三位,可见天不绝侠义之道。”

此时,另一位面容方正、气息沉稳的中年人也上前一步,正是李天罡。他抱拳为礼,语声醇厚持重:

“陈少侠,二位姑娘。今夜骤雨狂风,衡山蒙尘,灵前染血,实非待客之佳时佳地。然遭此奇变,掌门新丧,奸邪伏诛,百端待理。尚祈三位贵客屈尊稍留,一则略慰我派惶愧之心,压惊洗尘;二则……尚有若干关节不明,欲请教三位,以明真相,正视听,告慰掌门师兄在天英灵!”

吴明挺直身躯,目光扫过群肃弟子,复落陈潜脸上,决断如山:

“陈少侠,二位姑娘。衡山遭此奇耻大辱,门庭蒙污,灵堂喋血。然贵客临危相救,恩同再造!若就此任三位策马离去,我吴明,我衡山派,还有何颜面立足世间?”

他大手一挥,指向灵堂侧后一座灯火尚明的雅舍:

“请三位移玉,至‘松涛精舍’稍歇。彼处乃掌门师兄生前清修待客之所,清幽僻静,足避此地血污之气。即刻命人备办素斋清茗。待我等稍整此间……污秽琐事,再与三位促膝细谈,共商善后!”

山风卷过松林,涛声呜咽,吹散庭院血腥气息。天边,一道极淡的鱼肚白,悄然撕开了沉沉夜幕的边缘。

陈潜望了望神情恳挚的衡山众人,又看了看身边面色平静的鹿呦与眼中带着新奇与一丝倦意的阿篱,终于缓缓颔首:

“既蒙长老与诸位盛情,恭敬不如从命。吴长老,诸位,请。”

吴明、孙月清、李天罡、赵三虎四人侧身让路,执礼甚恭。数名精干弟子早已趋前引路。

陈潜三人随行,穿行于肃穆压抑的灵堂侧廊,走向灯火温暖的“松涛精舍”。

身后,是肃立目送、静默无声的衡山群侠,以及那口在烛光摇曳与初露晨光中沉默矗立的巨大黑漆棺椁。

山风愈烈,松涛如海潮澎湃,不断拍打着这座刚历经血火洗礼的千年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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