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绿色吉普车终于挣扎着爬过最后一个陡坡，
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坳出现在眼前时，
车上除了薛军和徐超，
几乎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持续数小时的颠簸越野，
让后排的三位年轻人感觉骨头都快被摇散了架。
“到了，前面就是我们张家谷村了。”张伟指着前方。
车辆缓缓驶入村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的、枝叶繁茂的老槐树，
树下围着几个石墩，
想来是村民夏日纳凉、闲话家常的地方。
目光所及，
是一片与繁华都市截然不同的世界。
低矮的土坯房或陈旧砖瓦房散落在山坳间，
许多房屋的墙皮已经剥落，
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坯或暗红的砖块。
屋顶多是黑灰色的瓦片，
有些地方盖着塑料布或压着石头。
狭窄的、坑洼不平的土路连接着各家各户，
路旁堆着柴火堆和杂草。
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下，
听到车声，只是抬了抬眼皮，又耷拉下去。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赤着双脚，踩在满是碎石和尘土的路上，
推着一个滚动的破旧铁环，发出咯咯的笑声。
不远处，一位头发花白、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老人，坐在自家门槛上，
手里拿着一个旱烟袋，眼神有些浑浊地望着远方山峦，对于车辆的驶入，
似乎并无多少反应，只有缓缓吐出的烟雾表明他是个活物。
贫穷、闭塞、近乎原始的景象，
像一幅沉默却极具冲击力的画卷，
在叶枫等人面前缓缓展开。
车内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
连一向活泼多话的赵大力也闭上了嘴，他趴在车窗上，
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
脸上的嬉笑早已消失无踪。
张了张嘴，
最终只是喃喃地吐出几个字：
“这…这也太…”
薛军将车停在了老槐树下相对宽敞平整些的空地上，熄了火。
发动机的轰鸣声停止后，
山村特有的寂静瞬间包裹了他们——
远处隐约的鸡鸣犬吠、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孩子们嬉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叶枫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他扶着车门站定，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切，
最后定格在那个赤脚跑过的、好奇地望着他们的小男孩身上时。
脸上早已没有了懒散神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
看着孩子们略显瘦小的身躯，
看着老人脸上被艰辛生活刻下的深深皱纹，
看着那用泥巴和石头垒砌的、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吹倒的院墙。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到站在车旁、神情激动又带着几分局促不安的张伟身上。
叶枫第一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正视着这个来自西山的室友。
他想起张伟在宿舍里总是最早起床，
把一切收拾得井井有条；
想起他学习时那股近乎拼命的狠劲；
想起他对自己和赵大力、王丝聪那些“奢侈”行为表现出的不解和节俭；
想起他默默承担宿舍卫生，
对每一份兼职都认真负责……
以往，叶枫只是觉得张伟“朴实”、“能吃苦”，
但从未深究过这“朴实”和“吃苦”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刻，
站在这片生养张伟的土地上，叶枫忽然间全明白了。
他走到张伟身边，缓缓开口问道：
“张伟，你就是从这里，一路考到龙科大的？”
这句话，不仅仅是询问，更是一种确认，
一种对张伟过去十多年人生的重新评估。
叶枫意识到，张伟所取得的成就，
其难度远超他之前任何一项看似轻松的“天才之举”。
这不仅仅是智力的比拼，
更是意志与环境的殊死搏斗。
张伟被叶枫如此郑重其事地询问，
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用脚搓着地上的土块，轻声说：
“嗯……我们这，都这样，想着只有读书，才能有点出息，才能……改变点啥。”
就在这时，
那个赤脚的小男孩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
怯生生地凑近了吉普车，伸出黑乎乎的小手，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冰冷而锃亮的车标，眼睛里充满了惊奇。
“哎呀！你这娃！作死哩！” 一声带着惊慌的呵斥传来。
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围着围裙的大娘，急匆匆地跑来，
一把将小男孩拉开，
脸上带着惶恐和歉意，对着叶枫他们连连摆手，
“对不住对不住！娃不懂事，乱摸！快回家去！摸坏了咱可赔不起！”
她轻轻拍了下小男孩的屁股，示意他快走。
赵大力反应最快，赶紧上前，
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连连摆手：
“大娘！没事儿，真没事儿！都是铁的，哪能一摸就坏呀！”
他语气夸张，试图化解对方的紧张。
这时，张伟看清那位大娘后，脸上露出笑容，主动用方言打招呼：
“三婶儿！是我，小伟！我回来了！”
那被称为“三婶”的大娘愣了一下，
歪头视线越过大力仔细一看，顿时眉开眼笑，拍着大腿：
“哎哟！我说是谁哩！原来是秀兰家的大学生回来了！”
她脸上的惶恐立刻被熟络的热情取代，
随即扭头朝着不远处一座院落亮开嗓子喊道：
“秀兰妹子！大山哥！快出来！你家娃回来了！还带着城里人哩！”
这一嗓子，
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打破了山村的寂静。
‘霍~~~大娘这嗓门可以啊！！！’大力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心里一惊。
话音刚落，
只见不远处一个简陋的院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
张伟的母亲李秀兰围着围裙，
手上还沾着面粉，显然是正在灶间忙碌。
紧接着，父亲张大山也快步跟出，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显然是精心收拾过，
脸上带着山里汉子憨厚而实在的笑容，
目光先欣慰地落在儿子身上，上下打量一下，点点头：
“嗯，精神头不错，没瘦。”
随即立刻转向叶枫等人，热情而有些局促地招呼道：
“这些都是小伟的同学和老师吧？快，快请进，屋里坐！路上辛苦了吧？咱这山路，真是难为你们了！。”
叶枫一行人被让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
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只母鸡在角落里悠闲地啄食，
见到生人也不惊慌，
只是“咕咕”地叫着挪开几步。
“快，快进屋坐！屋里头凉快！”
李秀兰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
一边引着大家往正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