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窗外的雨还在下,仿佛在为这场尚未开始就已凋零的爱恋,奏响永恒的、悲伤的挽歌。
他失去了所有,包括他自己。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
雨水敲打着窗户,节奏单调而压抑,如同为陈凡内心哀鸣的鼓点。
他蜷缩在床角,手机屏幕早已因无人操作而黯淡下去,但那几张合影、那行“官宣”的文字,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灼烧着他每一根神经。
悲伤如同无底的沼泽,将他一点点拖入更深的黑暗。
他回想起自己二十年来品尝过的所有苦涩:孤儿院里馊掉的饭菜,寒冬里单薄衣物无法抵御的寒冷,打工时老板刻薄的嘴脸和克扣的工钱,街上行人避之不及的嫌恶眼神……
世界是一张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网,而他则是网上最微不足道、也最无处可逃的飞虫。
林薇,是他唯一抓住的、纤细的蛛丝,是他以为能带他脱离这片苦海的、虚假的救赎。
可现在,蛛丝断了。
不,或许从未真正存在过。
那束光,从未真正照在他身上,只是他这只阴沟里的老鼠,一厢情愿地仰望着星空,误将星辰的辉光当成了对自己的怜悯。
“呵……呵呵……”
低沉的笑声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干涩而扭曲,比哭更难听。
悲伤开始发酵,变质。一种更加滚烫、更加具有破坏性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胸腔里涌动。
是愤怒吗?对张辰的?对林薇的?还是对这个操蛋世界的?
不,不仅仅是愤怒。
是一种更深沉、更荒谬的……癫执。
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空洞和悲伤,开始闪烁起一种不正常的光泽,混杂着偏执、混乱,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知欲”。
“为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一点都不公平?”
“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轻易地得到幸福?为什么光明总是离我那么遥远?”
“明明我都已经这么努力地活着了!”
“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突兀地跳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这不像是一个失恋青年该有的思考,更像是一个被困在牢笼里的哲学家,在极度痛苦中对存在本身发出的、最根本的诘问。
他开始在狭窄的房间里踱步,步伐凌乱而急促。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不是记忆,更像是……幻觉?
他仿佛看到无尽的星空在燃烧,看到巨大的、由光芒构成的翅膀遮蔽天空,看到冰冷的、如同墓碑般的王座矗立在虚无之中……
“不!那是假的!都是假的!”
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将这些“荒谬”的念头驱逐出去。
谎医生编织的认知牢笼在发挥作用,强行将这些属于“陈凡”超脱者的碎片压制下去,用更沉重的“现实”痛苦覆盖它们。
但那些碎片如同水底的暗流,越是压制,反弹得越是激烈。
他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突然觉得那灰色无比虚假,像是拙劣的舞台布景。
他听着隔壁传来的夫妻争吵声,觉得那声音空洞而遥远,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
他甚至伸出手,触摸冰冷的墙壁,怀疑这触感是否也是一种被设定好的程序?
“我……是谁?”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他是陈凡,那个卑微的、被世界遗弃的暗恋者?
还是……别的什么?
“谎!是你!对不对!”
他猛地抬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嘶吼,眼神狂乱。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这个虚假的世界!这些虚假的痛苦!”
他没有任何依据,这只是一种在极致压抑下迸发出的、毫无逻辑的直觉,一种疯狂的指控。
然而,无人回应。只有窗外的雨声,依旧冰冷而真实——或者说,是“被设定”得如此真实。
这种无人回应的状态,反而加剧了他的癫狂。
他时而痛哭流涕,为自己虚幻的爱情和人生哀悼;时而歇斯底里地大笑,嘲讽着这荒诞的命运和被安排的悲剧;时而沉默地盯着某处虚空,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痛苦的躯壳。
他成了他自己悲剧舞台上,唯一且最投入的演员,也是最清醒或者说最疯狂的观众。
他体验着极致的悲伤,同时也以一种抽离的、近乎自虐的视角,欣赏着这份悲伤的“美感”与“荒诞性”。
他拿起桌上那个林薇曾经不小心遗落、被他珍藏至今的、已经快融化的橡皮,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如同抚摸一件圣物。
然后,他又猛地将它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踏!
“光?哪有什么光!都是骗局!都是谎言!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他对着那块橡皮咆哮,但眼中却流下更加滚烫的泪水。
极致的bE,不仅仅是失去所爱,更是连“失去”本身,都变成了一场被操控的、充满嘲讽意味的荒诞剧。
爱而不得是悲剧,但当你连“爱”的对象和“自我”的存在都开始怀疑时,那种痛苦便超越了情感的范畴,触及了存在的虚无。
陈凡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精疲力尽。
他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在“凡人陈凡”的极致痛苦与“超脱者陈凡”被封印的碎片之间剧烈摇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只知道,很痛,无处不在的痛。
而这痛,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锻造着某种……更加极端、更加不可预测的东西。
癫执的灵魂在荒诞的舞台上独舞,向着无形的牢笼发出无声的、却撼动根基的质问。
这场“治疗”,似乎正朝着“谎”医生也未曾完全预料的方向,滑向更深不可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