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南梁皇宫,宣政殿。
今日的朝会,气氛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凝重和诡异。文武百官列队而立,却无人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许多人目光闪烁,不时偷偷瞥向殿门方向,或与同党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龙椅上的南梁帝,面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昨夜何府被血洗、御史何坤暴毙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早已传遍了整个建康权贵圈,自然也第一时间报到了他的御案之上。震惊、愤怒、猜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交织在这位帝王的心头。
“陛下驾到——”内侍尖利的唱喏声打破了死寂。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依例跪拜,但声音却不如往日整齐洪亮。
“平身。”南梁帝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沙哑。
百官起身,垂首肃立。所有人都知道,风暴即将开始。
果然,南梁帝并未像往常一样让百官先行奏事,而是直接沉声开口,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下方:“昨夜,御史何坤府邸之事,想必诸位爱卿,都已听闻了吧?”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萧玄!” 南梁帝猛地提高声音,目光锁定文官队列末尾那个依旧穿着四品武官常服、身影挺拔如松的身影,“你给朕,给满朝文武,好好解释解释!谁给你的胆子,擅杀朝廷御史?私自动兵,血洗官邸?!你真当朕的刀,不利吗?!”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雷霆之怒,恐怖的帝王威压笼罩整个大殿!不少官员吓得腿肚子发软,冷汗直流。
然而,被点名的萧玄,却平静地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不见丝毫慌乱:“回陛下。臣昨夜所为,并非擅杀朝廷命官,而是为国除奸,擒杀叛国逆贼!”
“叛国逆贼?” 南梁帝冷笑,“好大的罪名!证据呢?就凭你红口白牙一说?”
“证据在此!”萧玄猛地抬头,朗声道,“请陛下准许,将人证物证,呈上殿来!”
南梁帝目光微凝,沉吟片刻,挥了挥手。
很快,四名隐麟队员押着两名被捆得结结实实、面如死灰的何府核心管事,以及抬着几个沉甸甸的箱子上殿。箱子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信件账册、金银珠宝、北齐宫廷器物!
萧玄拿起最上面那几封密信,声音洪亮,将何坤如何与北齐勾结、收受贿赂、传递情报、乃至具体如何构陷自己的罪行,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无比地公之于众!每一封信,他都念出关键段落,指出笔迹印章,甚至说出了交接的时间地点人物!
证据确凿,逻辑严密,无可辩驳!
朝堂之上,彻底炸开了锅!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响起!虽然不少人早有猜测,但听到如此详实、如此触目惊心的罪证,依然被震得心神摇曳!
那些与何坤交往甚密、甚至收受过他好处的官员,更是脸色惨白,抖如筛糠,生怕下一刻就被牵连出来!
王源站在百官之首,脸色铁青,袖中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萧玄竟然能拿到如此完整的证据链!更没想到他敢用如此酷烈的方式,直接掀桌子!这完全打乱了他的步骤!
南梁帝听着那一条条罪状,看着那如山铁证,脸色也越来越青,胸膛剧烈起伏。尤其是听到何坤竟与北齐勾结到如此地步,甚至意图影响南梁国策时,他猛地一拍龙椅!
“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南梁帝死死盯着那些证据,又看向下方镇定自若的萧玄,心中五味杂陈。愤怒于何坤的背叛,惊悸于北齐的渗透之深,更有一种被狠狠打脸的难堪——之前正是他听信了何坤等人的谗言,重重处罚了萧玄!
如今真相大白,证明萧玄非但无过,反而有揪出叛国巨蠹的大功!这让他这位皇帝的脸面往哪里放?
但此刻,众目睽睽,铁证如山,他不得不做出姿态。
“好…好一个何坤!好一个读圣贤书的御史!” 南梁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有些扭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却干出如此狼心狗肺、卖国求荣的勾当!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他连骂两声,猛地看向萧玄,眼神复杂:“萧玄…”
“臣在。”
“你…虽行事过于酷烈,有违朝廷法度…然…念在你揭发巨奸,为国除害…功过相抵…此事,朕不再追究。”这话说得极其勉强,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谢陛下隆恩。”萧玄躬身行礼,语气平淡,仿佛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但是!”梁帝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严厉,“何坤虽死,此案并未了结!他所勾结之北齐势力,朝中是否尚有同党,必须一查到底!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彻查何坤一案所有关联人员!无论涉及到谁,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这道命令,看似公正严明,实则是将后续调查权收回到了朝廷常规体系之内,避免了萧玄再借题发挥,掀更大的风浪。这也是南梁帝在震惊之后,迅速做出的平衡之举。
“臣等遵旨!”三司主官连忙出列领命。
朝会在一片极度压抑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百官心思各异地退出宣政殿,许多人背后已被冷汗湿透。
萧玄随着人流走出皇宫,脸上的平静渐渐褪去,化为一丝冷嘲。皇帝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功过相抵?不过是维持皇家颜面的遮羞布罢了。真正的较量,远未结束。
回到被严密监视的驿馆,刚踏入房门,一名亲卫便无声地呈上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竹管:“大人,方才有一个小乞丐送来的,指名要交给您。”
萧玄目光一凝,接过竹管,挥退亲卫。
竹管入手冰凉,封口处用一种特殊的手法蜡封。他小心地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熟悉而凌厉,正是红蝎的手笔!内容极其简短,却如同两道惊雷,再次劈入萧玄的脑海!
“恭喜肃清一蠹。然叛徒非止何坤,汝之失忆,亦非意外。小心身后影。——蝎”
短短两行字,却蕴含着爆炸性的信息!
第一,红蝎明确告知,南梁高层的叛徒,不止何坤一个!这意味着还有地位更高、隐藏更深的内鬼存在!这与之前的所有线索和猜测完全吻合!
第二,更是直接指向了萧玄自身最大的谜团——他前世作为“孤鸾”的记忆为何会丢失?那杯毒酒之后发生了什么?红蝎竟然暗示,他的失忆“并非意外”!难道是有人刻意为之?!是为了掩盖什么?
“小心身后影”——最后的警告,更是让人脊背发凉!
萧玄握着那张纸条,久久伫立,指尖冰凉。
原以为血洗何府、揭露其罪证是一次重大的胜利,能暂时扭转局面。但红蝎的这封信,却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他。
何坤,或许只是一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甚至可能只是那条巨大毒蛇身上的一片鳞甲!
真正的敌人,仍然隐藏在最深处的黑暗里,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甚至可能……就在他的身后!
失忆的真相、高层的叛徒、北齐的阴谋、自身的困境……所有的线索如同乱麻,却又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萧玄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建康城灰蒙蒙的天空。
风雨,并未停歇。
反而更加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