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变了。
村里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以前的亚当，虽然有点孤僻，但总归是个正常的孩子。每天放羊，吃饭，睡觉，偶尔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玩泥巴。
现在的亚当，变得……很奇怪。
他不再和其他孩子玩耍，而是整天抱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发呆。
有时候是一块石头，他能对着那块石头看上一整天，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构成”、“纹理”。
有时候是一片叶子，他会把它举到太阳底下，翻来覆去地看，仿佛那上面记载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还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实验”。
他把不同颜色的花瓣捣碎，混在水里，观察颜色的变化。
他用一根中空的管子，去吹水面，观察涟漪的扩散。
他甚至试图爬上村里最高的那棵树，就为了“离云更近一点”，结果摔下来，摔断了腿，躺了半个月。
村里人都说，这孩子疯了。肯定是冲撞了山里的哪位神明，被降下了惩罚。
村里的祭司，一位德墨忒耳女神的虔诚信徒，特地为他举行了一场祈福仪式。
祭司在神龛前，虔诚地摆上新收割的麦穗和新鲜的牛奶，带领着村民们，向伟大的农业女神祈祷，希望她能驱散附着在亚当身上的邪祟，让他恢复正常。
亚当瘸着腿，也被村民们按着跪在人群里。
他看着祭司那神神叨叨的样子，看着周围村民们那虔诚而又迷信的表情，一个以前他从来不敢想的问题，又一次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仪式结束后，祭司走到他面前，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孩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要做那些无用的事情？好好向女神祈祷，种好你的地，放好你的羊，这才是我们凡人该做的事。”
亚当抬起头，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祭司，认真地问道：
“祭司大人，您说，是德墨忒耳女神，让麦子生长，对吗？”
“当然了，孩子。”祭司骄傲地挺起胸膛，“是伟大的女神，赐予了我们种子，教会了我们耕种，每年春天，她都会让大地复苏，让麦苗发芽。”
“那……”亚当的眼睛里，闪烁着那种让祭司感到不安的、纯粹的求知的光，“如果今年春天，我们不向女神祈祷，麦子还会发芽吗？”
祭司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呵斥这个孩子的渎神之言，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因为，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
祈祷，是理所当然的。不祈祷？怎么会有人有这种想法？
“胡说八道！”祭司的脸涨得通红，最终只能用愤怒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没有女神的恩赐，大地将一片荒芜！你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对神的大不敬！会给我们整个村子带来灾难的！”
亚-当没有再争辩。
他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
但他心里，那个问题的答案，却越来越清晰。
第二天，他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情。
他在村子后面，偷偷开辟了一小块试验田。
他把田地分成两半。
左边的一半，他每天都像祭司教的那样，在播种前，虔诚地祈祷，甚至还学着祭司的样子，用新鲜的羊奶来祭祀土地。
而右边的那一半，他什么都没做。
没有祈祷，没有祭祀。
他只是按照自己的观察，选择了阳光最充足，土壤最湿润的地方，把种子种了下去。
他甚至还发现，如果在种下种子之前，先把土地翻松，浇足了水，种子似乎会更容易发芽。
他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每天都蹲在他的试验田边，仔细地观察，记录着两块田地里，麦苗生长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这件事，很快就被村里人发现了。
所有人都被亚当的举动吓坏了。
“疯了！他真的疯了！”
“他在挑衅女神！他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村民们冲到他的试验田边，愤怒地指责他。
祭司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要宣布将亚当驱逐出村子，以免女神的怒火降临到他们头上。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又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天而降。
“都住手。”
村民们抬头一看，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女神，手持一束金色的麦穗，缓缓地从空中降落。
是农业女神，德墨忒耳！
村民们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乞求女神的宽恕。
“伟大的女神，请您息怒！是这个孩子疯了，他的所作所为，与我们无关啊！”祭司带头哭喊道。
德墨忒耳没有理会他们。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倔强地站在自己试验田前的少年身上。
在创世指挥中心，德墨忒耳的KpI数据面板上，关于这个村庄的“信仰稳定度”，正在因为亚当的行为而剧烈波动。
她本来是想下来，直接降下神罚，惩罚这个敢于挑战她权威的凡人。
但在她降临的前一秒，她收到了来自雅典娜的紧急通讯。
“德墨忒耳，等一下。不要伤害那个孩子。”
“为什么？雅典娜。”德墨忒耳很不解，“他正在动摇我的信徒的信仰！这是对神的公然挑衅！按照《神只行为准则》，我有权对他进行惩罚。”
“不，他不是在挑衅，他是在‘探索’。”雅典娜的声音很严肃，“你先看看他的‘试验田’。”
德墨忒耳将信将疑地，将目光投向了亚当的那两块田。
这一看，她也愣住了。
左边那块经过了虔诚祈祷的田地，麦苗长得稀稀拉拉，有些甚至已经发黄。
而右边那块被亚当用“科学方法”照料的田地，麦苗却长得郁郁葱葱，明显比左边的要茁壮得多。
“这……怎么可能？”德墨忒耳感到了难以置信。
“他发现了‘耕作技术’。”雅典娜解释道，“他发现了，翻松土壤，保证水分和阳光，比单纯的祈祷，更能促进作物的生长。德墨忒耳，你难道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德墨忒耳呆住了。
她当初赐予凡人麦穗，只是给了他们一个“结果”。
她并没有教他们详细的“过程”。
凡人们只是在模仿她的神迹，进行最原始的耕种，然后把一切的收成，都归功于她的恩赐和自己的虔信。
而现在，这个名叫亚当的少年，正在试图绕过“神”，直接去探索“自然”本身的规律。
“这是一个机会，德墨忒耳。”雅典娜继续说道，“一个……让你真正成为‘农业之神’的机会。”
“什么意思？”
“你以前，只是一个‘赐予麦穗’的神。你的信徒信仰你，是因为他们害怕不信仰你，就会饿肚子。这是一种基于‘恐惧’的信仰，很脆弱。”
“现在，你可以成为一个‘传授知识’的神。
你可以将这个孩子发现的‘技术’，总结出来，推广出去，教给所有的凡人。
让他们知道，神，不仅能赐予结果，更能教会他们创造结果的方法。到时候，他们信仰你，将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真正的‘尊敬’和‘感激’。
你的KpI，会迎来一次爆炸性的增长。”
雅典娜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德墨忒耳的思路。
她看着那个少年，眼神变了。
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欣赏。
她缓缓降落在亚当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她的声音很温和。
“我……我叫亚当。”少年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但还是倔强地挺直了腰板。
“你，很好。”德墨忒耳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让我看到了凡人身上，除了虔诚之外，更宝贵的东西——智慧。”
“从今天起，你将成为我的第一位‘农业祭司’。”
德墨忒耳伸出手，一道柔和的绿光，笼罩了亚当的试验田。
在所有村民震惊的目光中，那两块田里的麦苗，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
但不同的是，左边那块田，只是简单地长高，结出了不大不小的麦穗。
而右边那块田，长出来的麦子，每一株都无比粗壮，结出的麦穗，更是金黄饱满，比他们见过的任何麦穗都要大上一圈。
神迹！这是真正的神迹！
但是，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女神的神迹，也是建立在亚当的“方法”之上的。
亚当的方法越好，女神赐予的恩惠就越丰厚。
“祈祷，是表达你们的敬意。”德墨忒耳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庄，
“但智慧，才是获得丰收的钥匙。我所喜悦的，不仅是你们的虔信，更是你们探索世界，改良技术的努力。”
村民们，包括那位老祭司，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他们一直以来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原来，神，不是只需要我们跪拜和祈祷。
神，更希望我们动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