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从一开始，就不是二选一。”
陈晨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控制室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雅典娜和赫尔墨斯的心上。
“是三选一。而我们，帮‘天魔’，筛出了它最想要的用户。”
赫尔墨斯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没了，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差点瘫在地上。他之前还在为“破产集市”的成功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在陈晨的指导下，终于找到了对抗天魔的正确姿势，把商业和信仰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现在看来，他就是那个最卖力的筛子，亲手把那些最疲惫、最脆弱的灵魂，从人群中筛出来，然后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天魔的嘴边。
“不……不会吧，天尊……”赫尔墨斯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做的那些事，明明是好事啊！我们让失败者重新站起来，让迷茫的人找到方向……怎么会……怎么会是帮了天魔？”
他想不通，这逻辑根本就说不通。
“因为你让他们站起来了，然后呢？”陈晨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站起来，走进雅典娜的角斗场，为了一个可能自己都未必完全相信的理念，跟人吵得天翻地覆，然后被人剃了光头。或者，他们赢了，享受了一分钟的欢呼，然后呢？”
“然后他们累了，就去‘乐子区’，看猴子AI耍宝，笑了半个小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呢？”
“当狂欢结束，当争吵平息，当一切回归安静的时候，他们会发现什么？”
陈晨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雅典娜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智慧被愚弄后的苦涩和愤怒。
“他们会发现，自己更累了。比他们躺在地上的时候，还要累。”
“是的。”陈晨点了点头，“我们给了他们希望，也给了他们加倍的疲惫。我们给了他们快乐，也给了他们加倍的空虚。我们就像一个蹩脚的医生，对着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说，‘别躺着等死了，起来跑个马拉松吧！生命在于运动！’。病人真的起来跑了，他跑的时候，看起来确实比躺在床上更有活力。但等他跑完了，他会死得更快。”
“我们就是那个劝人跑马拉松的傻子。”
控制室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雅典娜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片漆黑的区域，那里代表着“静谧之森”。作为智慧女神，她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智力上的无力感。她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布局，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众生是渴望“意义”的。无论是崇高的意义，还是世俗的意义。
可她忘了，还有一种选择。
那就是，彻底放弃“意义”本身。
“我无法理解。”雅典娜喃喃自语，这更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无’？活着，哪怕是痛苦地活着，挣扎地活着，也比化为虚无要好吧？求生，不是所有智慧生命的本能吗？”
“本能也会累的，雅典娜。”陈晨叹了口气，“你没当过真正的凡人，你不懂。当一个人，努力过了，奋斗过了，爱过了，恨过了，赢过了，也输过了……当他把所有的事情都体验了一遍，却发现，最终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时候，‘活着’本身，就成了一种负担。”
“我们的‘深造区’，本质上是在贩卖‘有意义的痛苦’。我们的‘乐子区’，本质上是在贩卖‘无意义的快乐’。但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都需要人去‘感受’，去‘体验’。而‘体验’，是需要消耗能量的。”
“天魔的‘静谧之森’，它贩卖的是什么？它贩卖的是‘休息’。真正的，永恒的，不用再思考，不用再感受，不用再痛苦，也不用再快乐的……休息。”
“它告诉那些筋疲力尽的人：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可以睡了。”
赫尔墨斯听得浑身发冷。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小商人时，有一次被骗光了所有钱，流落街头，三天没吃东西。那时候他想的不是如何东山再起，不是什么商业版图，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暖和点的墙角，好好睡一觉，如果能就这么睡死过去，好像也不错。
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他差点就忘了。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赫尔墨斯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关闭‘深造区’和‘乐子区’？让所有人都无所事事？”
“那他们只会更快地走进那片森林。”雅典娜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无聊，是通往虚无的另一条捷径。”
“攻击那个‘静谧之森’呢？我们能不能用技术手段，把它从灵网上抹掉？”赫尔墨斯又问。
“怎么抹掉？”陈晨反问，“它没有服务器，没有代码实体，它甚至不是一个‘程序’。它更像是一个‘概念’，一个‘状态’。就像你没办法从世界上抹掉‘睡觉’这个概念一样。只要有人想‘休息’，那个地方就永远存在。”
“它是一个被动的入口。是用户自己，选择了走进去。我们强行封堵，只会显得我们理亏，显得我们恐惧。天魔甚至可以借此宣传：看，天律司害怕你们得到真正的安宁。”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赫尔墨斯彻底没辙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头，感觉自己的神格都要崩溃了。他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在这种纯粹的哲学和心理层面的打击下，屁用没有。
“我们输了吗？”他绝望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
陈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黑暗，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输？
他妈的，老子穿越过来，辛辛苦苦拉起这么大个摊子，带着一群神仙打宇宙级战争，字典里就没这个字！
他承认，他这次被天魔摆了一道。对方的段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它不跟你玩阴的，它玩阳谋。它把所有的选项都摆在你面前，让你自己选。它甚至慈悲地为你准备好了最后的“安息之所”。
这种对手，最是可怕。因为它让你连恨都找不到理由。
“雅典娜，把所有进入‘静谧之森’的用户数据，全部调出来。”陈晨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我要看最详细的分析报告。他们的年龄、种族、社会阶层、在进入之前，在‘深造区’和‘乐子区’的活跃度、消费记录、辩论主题、看的笑话类型……所有的一切，我都要。”
“赫尔墨斯，别他妈坐地上了！给我起来！”陈晨吼了一声。
赫尔墨斯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爬了起来。
“你的‘破产集市’，不是有很多摊主不来了吗？给我一个个去联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要知道他们是真的退网了，还是……去‘森林’里睡大觉了！用你的商业网络，用你的金钱，去现实世界里找！我需要第一手的，现实世界的反馈！”
“太白！”陈晨又转向了另一块屏幕，上面是正在直播的太白金星，“你的档案馆，先停一停。给我动用你所有的老关系，去查！查那些进入‘森林’的用户，有没有天庭的退休神仙，有没有各大神系的基层人员！我要知道，这股风，有没有吹到我们自己人身上！”
一连串的命令，让原本死寂的控制室，重新运转了起来。
雅典娜和赫尔墨斯虽然依旧忧心忡忡，但看到陈晨重新找回了节奏，心里也安定了不少。他们最怕的，就是陈晨也陷入迷茫。只要陈晨还在战斗，他们就还有希望。
“天尊，你是不是……有想法了？”雅典娜一边调取数据，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想法谈不上，只是确认一件事。”陈晨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闪着危险的光，“既然是‘病’，就一定有‘病理’。既然是‘休息’，那也分‘睡觉’和‘死亡’。”
“天魔提供的，到底是哪一种？”
他看着屏幕上开始滚动的，海量的用户数据，眼神变得越来越冷。
“我们不能只在外面看。得找个人，进去看看。”
“找谁？”雅典娜心里一惊，“这可能是单程票！”
“我知道。”陈晨敲了敲王座的扶手，“所以，不能是我们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赫尔墨斯刚刚调出的一份名单上。那是“破产集市”里，最近消失的一批摊主。
“从这些人里，找一个。一个刚刚破产，妻离子散，奋斗了一辈子，最后却一无所有的人。一个……在我们的‘深造区’里，被人驳斥得体无完肤，又在‘乐子区’里，找不到任何快乐的人。”
陈晨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一个，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人。”
“我们给他一笔钱，一笔足够让他家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然后，请他，帮我们去做一次……最后的‘探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