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煜周岁那日,东宫摆了小小的家宴。小家伙穿着一身大红锦袍,被萧景琰抱在怀里,抓周时一把攥住了青梧放在案上的小银剑,攥得死紧,惹得太皇太后直笑:“这孩子,是个要承继沈家枪法的。”
青梧坐在一旁,看着儿子肉乎乎的小手握着剑,忽然一阵反胃,忙用帕子捂住嘴。萧景琰眼尖,立刻把承煜递给乳母,快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又不舒服?”
这几日她总觉得困倦,吃不下东西,原以为是天热的缘故,此刻心口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来,倒让她心里一动。太医随后赶来诊脉,搭着腕脉片刻,脸上露出喜色:“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双身子了,已有一月余。”
萧景琰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眼底的惊讶迅速被狂喜取代,连声音都带着颤:“真的?”得到太医肯定的答复后,他竟像个少年般笑起来,俯身凑到她耳边,“青梧,我们又有孩子了。”
青梧望着他发亮的眼睛,心里暖融融的,可那股恶心感却没退去,反而愈发汹涌。果然,比起怀承煜时,这次的孕吐来得又早又凶。
第二日晨起,她刚喝了口小米粥,就猛地冲到花架边干呕起来,酸水都吐了出来,喉咙火烧火燎地疼。萧景琰赶过来时,见她脸色白得像纸,忙接过春桃递来的漱口水:“难受得厉害?”
青梧漱了口,摇着头苦笑:“比上次厉害多了,怕是这孩子跟我讨债来的。”
萧景琰皱着眉,当即吩咐下去:“去江南采买最新鲜的梅子,越多越好,要带着露水的。”
三日后,一筐筐青莹莹的梅子被快马送到东宫,颗颗饱满,还带着江南的水汽。萧景琰亲自挑了颗最青的,用银刀小心翼翼地削了皮,切成薄片递到她嘴边:“尝尝?太医说酸的能压恶心。”
青梧咬了一小口,酸涩的汁水在舌尖炸开,刺激得她眼眶发酸,可那股反胃感竟真的压下去了些。她看着萧景琰,见他也拿起一片想尝,忙道:“很酸的。”
他却已把梅子放进嘴里,酸涩瞬间漫开,他眉头猛地蹙起,嘴角不受控制地撇着,像吃到了黄连,惹得青梧“噗嗤”笑出声。
“这滋味……”萧景琰灌了口茶水,才压下那股酸劲,咂咂嘴道,“比军中的糙粮还难咽。”
“这才哪到哪。”青梧拿起一片梅子,慢慢嚼着,“殿下尝尝这酸,就当体会体会沙场的滋味。”她想起在狼山时,粮草断了三日,将士们就靠野果充饥,那些没成熟的山杏、酸桃,比这梅子酸上十倍,可谁也没皱过眉。
萧景琰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忽然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这孕期的孕吐,于她而言,或许就像沙场的艰苦——难受,却能让她想起自己从哪里来,想起那些咬牙撑过来的日子。他拿起另一颗梅子,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嚼,任凭酸涩漫到舌根:“是挺像的。当年在狼山吃冻干粮,也是这股子让人清醒的劲。”
往后的日子,东宫总能看见这样的景象:萧景琰处理完朝政,就坐在青梧身边,耐心地给她剥梅子,自己偶尔也吃上一片,酸得眉眼都皱在一起,却乐此不疲。青梧看着他笨拙的样子,总忍不住笑,孕吐的难受仿佛也减轻了许多。
有次徐良娣来请安,见殿下亲自给太子妃剥梅子,酸得直咂嘴,忍不住笑道:“殿下对娘娘可真好,臣妾看了都羡慕。”
萧景琰头也没抬:“你们娘娘怀着孩子辛苦,这点事算什么。”他把剥好的梅子递到青梧手里,语气自然,“她当年在狼山受的苦,比这重百倍,孤替她受点酸,算还债了。”
青梧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软软的。她知道,他说的“还债”,从来不是客套。他总记着她在边关的不易,记着她身上的伤疤,记着那些他没能陪在她身边的日子,所以才把能给的呵护,都一股脑地捧到她面前。
傍晚,承煜蹒跚着跑进来,举着颗梅子咿咿呀呀地要“吃”。萧景琰拿起一片递给他,小家伙舔了一口,立刻被酸得皱紧了小脸,哇地哭了出来,却又舍不得丢,攥着梅子哭得满脸通红。
青梧和萧景琰相视而笑,满室的酸意里,竟透出丝丝甜来。她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混着梅子的清酸,忽然觉得,这孕期的煎熬,因着身边这个人,也变得不那么难捱了。
“等这孩子生下来,”青梧轻声道,“若是个女儿,就叫‘念安’吧,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萧景琰握住她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已有了微弱的动静。“好,念安。”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不管是儿是女,只要你们娘俩平安,比什么都好。”
窗外的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承煜还在为那颗酸梅子抽噎,却被萧景琰抱起来,用胡子蹭着他的小脸,惹得他咯咯直笑。青梧望着这父子俩,指尖捏着片梅子,酸涩在舌尖,暖意却漫到了心底——原来这世间最安稳的滋味,从不是甜,而是有人愿意陪你一起,把酸嚼出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