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铜鹤香炉里，新换的艾草香袅袅升起，混着淡淡的药味，在殿内织成一张温软的网。青梧靠在铺着软垫的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前几日的气若游丝，眼下总算能顺畅地喘口气了。她指尖划过锦被上绣着的缠枝莲，目光落在殿门口，心里像揣着颗被温水泡着的糖，又甜又暖。
“娘娘，您听！是外面传来的动静吗？”画屏凑到窗边，惊喜地回头，“好像是小殿下的声音！”
话音刚落，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裹着厚厚狐裘的小小身影跌了进来，身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脸颊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山楂果。正是去天山寻雪莲的承砚，才十一岁的孩子，为了寻传说中能治百病的天山雪莲，跟着护卫走了整整两个月。
“娘亲！”承砚一把扯掉头上的皮帽，露出被风雪吹得乱糟糟的头发，冻得发紫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裹着绒布的小盒子，“我回来了！您看！”
他跌跌撞撞扑到榻前，冻得发僵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花瓣上还凝着细碎的冰碴，在殿内烛火下泛着清冷的光，像用月光雕成的花。
“承砚……”青梧撑起身子，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伸手想去碰儿子的脸，却发现他的耳朵和脸颊都冻得红肿，甚至起了冻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路上是不是受了好多苦？”
承砚却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冻得发紫的嘴唇颤巍巍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苦！护卫叔叔说，雪莲长在雪线以上，我爬了三天三夜才找到呢！”他献宝似的把雪莲递到青梧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大夫说，这个给娘亲吃了，病就好了！您快吃，快吃呀。”
旁边的宫女连忙接过雪莲，按太医的嘱咐去处理。承砚这才像泄了气的皮球，往榻边一坐，刚想说什么，就“阿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跟着咳嗽起来，身子还发起烫来——显然是冻病了。
“快带小殿下下去请太医！”青梧急道，想下床却被画屏按住。
“娘亲放心，我没事！”承砚摆摆手，倔强地不肯走，“我要看着娘亲把雪莲吃下去才走。”他红着眼圈，拉着青梧的衣袖，“娘亲快点好起来，承砚以后还去给您找好东西，再也不让您生病难受了。”
青梧心里又暖又疼，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娘这就吃，你听话，让太医看看去，不然娘该担心了。”
承砚这才点点头，被宫女半扶半抱地领了下去。刚走没多久，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景琰掀帘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目光扫过殿内，落在青梧脸上时，顿了顿——她的气色确实好了些，眼里有了点活气。
“听说承砚回来了。”他走到榻边，声音比往日柔和些，“那孩子……倒是比我想象中懂事。”
青梧嗯了一声，看着他：“他从小就犟，认定的事一定要做到。这次去天山，不知遭了多少罪。”
正说着，太医捧着处理好的雪莲进来，捣成了粉末，混在温汤里。青梧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雪莲的清苦混着药香滑入喉咙，竟觉得一股暖意从胃里慢慢散开，流遍四肢百骸。
萧景琰就站在旁边看着，没说话。殿内很静，只有青梧喝汤的轻响，还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他忽然注意到青梧鬓角新增的几缕白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这些年她操持后宫，抚养孩子，还要跟着他担惊受怕，确实没享过几天清闲。
这时，承煜带着弟弟妹妹们也来了，围在榻边叽叽喳喳：
“娘亲，承砚说雪莲是白色的，好看吗？”
“娘亲吃完会不会立刻好起来？我们还等着跟您去放风筝呢！”
“爹爹也在呀，爹爹要不要尝尝雪莲？”
孩子们的声音像雀跃的铃铛，把殿内的沉闷都驱散了。青梧笑着一一应着，脸色渐渐泛起红晕。萧景琰看着这一幕，看着孩子们围着青梧撒娇，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忽然觉得心口那片常年紧绷的地方，松了些。
等孩子们闹够了，被乳母领去偏殿玩，殿内又恢复了安静。青梧靠在榻上，气息平稳了不少，显然雪莲确实起了作用。
萧景琰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这些年，辛苦你了。”
青梧愣住了，抬头看他——成婚这么多年，他向来不擅说这些软话，最多是默默递上一杯热茶，或是在她生病时守在殿外。此刻这句“辛苦你了”，说得又快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她心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她刚想说话，萧景琰却忽然别过脸，耳根微微发红，像是被自己说的话烫到了似的，丢下一句“你好好歇着”，就转身快步走出了殿门，连脚步声都带着点仓促。
青梧望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这别扭的性子，这么多年还是没变。她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暖融融的，不知是雪莲的作用，还是因为那句迟来了许多年的“辛苦你了”。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榻前的地毯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银霜。青梧闭上眼睛，听着偏殿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还有殿外隐约传来的、萧景琰叮嘱侍卫“看好殿下们，别让他们吵到皇后”的声音，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病，好像真的要好了。这日子，也好像跟着亮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