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曲一首接一首,喧闹的人声和音乐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路明非和零并排站在阴影里,偶尔会有只言片语的交谈,内容干巴巴得像是程序交互。
“点心味道还可以。”零看着手里的空碟子评价道。 “啊,是…是吧,那个巧克力塔不错。”路明非努力回想自己刚才囫囵吞下的是什么。
“凯撒·加图索的号召力很强。”零陈述事实。 “毕竟…是主席嘛。”路明非干巴巴地附和。
“你不喜欢这种场合。”零再次精准地点评。 “也…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不太习惯。”路明非下意识掩饰。
这种对话进行得异常艰难,却又奇异地没有冷场。因为零似乎并不期待他做出多么精彩的回应,她只是平静地抛出观察结果,偶尔路明非的吐槽本能压过了尴尬,会冒出两句无伤大雅的真心话,她也会面无表情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评判的意味。
路明非渐渐发现,和零相处,反而比和那些热情洋溢、却总让他感觉需要费力解读的同学要轻松。她就像一块冰,寒冷但透彻,没有那些令人疲惫的弯弯绕绕。
“你觉得卡塞尔怎么样?”路明非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问完就有点后悔,这话题也太干巴巴了。
零的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像是在检阅舞池里的人群,又像是什么都没看。“和预期的一样。”她回答,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一个聚集了异常人类的地方,试图用规则和荣耀包装暴力与差异。”
路明非噎了一下。这总结……未免也太精准又太冷酷了点。简直像是把他潜意识里那种疏离感用手术刀精准地解剖了出来。
“呃……也不能这么说吧,”他试图挣扎一下,“毕竟……是为了对付更异常的东西?”他指的是龙类,但说得含糊其辞。
“目标的正当,并不会改变本质。”零淡淡地说,然后侧过头看他一眼,“你认同他们吗?这种……包装。”
路明非沉默了。他认同吗?
“我不知道。”他最终老实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迷茫,“我只是……没得选?”
零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她转回头,用小叉子精确地切下最后一小块慕斯,送入口中,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很多时候,都没得选。”她放下空碟子,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又清晰地传入路明非耳中。
零没有再开口。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那么令人不安。
终于,乐队的指挥向凯撒方向微微颔首,示意这是今晚的最后一支舞了。这是一首舒缓而经典的华尔兹,旋律悠扬,适合为今晚画上句号。
舞池中的人们纷纷再次结对,准备享受最后的共舞时光。
零忽然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眸直视路明非,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天气不错”:“最后一支舞了。”
“啊,是啊,快结束了。”路明非松了口气,意味着煎熬即将到头。
零突然转向路明非,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他,提出了一个让他措手不及的建议:“最后一支舞,要一起来吗?我们一直站在这里,会显得不合群。”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舌头差点打结:“跳……跳舞?和我?”他下意识地就想摆手拒绝,“不行的不行的,我跳得很糟,会踩到你的脚!真的!”
“基本的舞步你应该掌握。”零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只是避免成为最后依旧孤立的焦点。”
路明非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是啊,两个新生从头到尾像门神一样杵在角落,确实太扎眼了。尤其是零,她的容貌本就极其出众,想不引人注意都难。他可不想明天校园论坛出现什么“S级新生与冰山A级少女因拒绝学生会而惨遭孤立”的八卦帖。
“……好吧。”他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感觉像是要去踩地雷阵。
零微微点头,率先向舞池边缘走去。路明非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跟了上去。
当他有些僵硬地握住零的手,另一只手虚扶住她纤细的腰肢时,意外地发现零的引领非常明确而稳定。她的姿态无可挑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冽的优雅。
音乐流淌,他们随着人潮缓缓移动。路明非紧张得手心微微出汗,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脚下,生怕行差踏错。
一步,两步,旋转……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如同一株悄然生长的幼苗,在心底缓缓滋生。
起初,那是一种生涩和紧张交织的情绪,就像初次踏入未知领域时的忐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逐渐发生了变化。
当身体开始适应零的引领,当她旋转时发梢带起的那一丝极淡的冷香轻轻拂过鼻尖,当她略低于常人的体温透过那层薄薄的礼服传递过来,一种模糊而又难以捕捉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种熟悉感并非来自于具体的记忆,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潜意识里的认知。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他们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做过同样的事情。
那是一个灯火同样璀璨的地方,他们同样作为彼此初次的舞伴,同样牵起对方的手,在落幕时跳起那华丽的舞蹈。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转身,都似乎在重复着过去的某个瞬间,只是这个瞬间被深埋在了记忆的深处,等待着被重新唤醒。
他的脚步不知不觉变得流畅起来,原本只是机械跟随的身体,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沉睡的记忆,开始自然而然地配合着零的节奏。他甚至能预判到她下一个微小的转向意图。
零冰蓝色的眼眸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喜悦,但快得像是错觉,瞬间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路明非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这种熟悉感来得毫无缘由,却又如此真切,让他心底泛起一层迷雾般的困惑。他低头想从零的脸上寻找答案,却只看到那完美无瑕却缺乏表情的侧脸。
“你跳得并不糟。”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依旧是平铺直叙的评价,听不出褒贬。
“啊……可能是……老师教得好。”路明非含糊地应付,压下心头那点异样,将其归咎于母亲请的那位严格舞蹈老师的肌肉记忆训练。
最后一支舞曲走向尾声。灯光渐渐变暗,只留下几束柔和的光柱打在舞池中央。
在音乐停止前的最后一个音符里,路明非带着零完成了一个算不上复杂但足够优雅的收势旋转。她的裙摆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发辫轻轻扫过他的手臂。
那一刻,隔着极近的距离,路明非肯定他确实看到零那冰封般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冰层下突然涌动的暗流,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无法捕捉。
音乐停止,灯光亮起。周围响起礼貌性的掌声。
路明非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后退半步,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有的、略带局促和不好意思的表情:“谢……谢谢。”
零微微颔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那支舞和之前吃蛋糕一样,只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不客气。”她顿了顿,再次夸奖道,“你跳的很好。”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路明非一眼,便转身,如同融入海水的冰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重新开始流动的人群中。
路明非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一丝冰冷的触感和那份诡异的熟悉感。他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
一定是太紧张出现幻觉了。他对自己说。怎么可能和那个冰山一样的零同学有什么“熟悉”可言?
他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又熬过了一关。现在,只等派对结束,就能回去把自己扔进那张还算柔软的宿舍床铺了。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学生会主席凯撒·加图索正端着一杯红酒,海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将刚才那最后一舞尽收眼底。他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有趣的组合……”他低声自语,轻轻晃动着杯中殷红的液体。
而更远处的芬格尔,也恰好捕捉到了舞池收尾的那一幕。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o型,随即露出一个极其八卦且兴奋的表情,但却并不影响他飞速的用手机拍下一系列照片。
“大新闻啊!‘S级新生xing取向大揭秘!其喜欢you女?!’。嘿嘿,下周饭钱有了!”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起来。
路明非仍站在原地,双手胡乱的抓了一下头发,将原本打理好的头发抓成了鸡窝一样,自己跳完舞后竟然好像有点开心?!这感觉,真是见了鬼了。
但那支舞,确实是他今晚……乃至进入卡塞尔以来,感觉最不费力、也最不需要伪装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