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元元年,元月,十五。
南疆,瘴雨林深处,黑水泽。
这里是一片被腐烂植被和淤泥覆盖的沼泽地带,黑色的水洼星罗棋布,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散发出硫磺与腐臭混合的刺鼻气味。浓密的白色瘴气如同实质的帷幕,将视野压缩到极限。
姜破虏亲率五千“破阵营”精锐,以及一万新整编的南疆降卒,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片死亡地带艰难跋涉。士兵们用浸了药水的布巾蒙住口鼻,但仍有体质稍弱者,面色发青,眼神涣散,显然是瘴气入体的征兆。
“元帅,这鬼地方,咱们的阵型根本展不开!”副将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焦急道,“斥候已经折了三批,韩铁山的影子都没摸到,再这么下去,不用打,光是这林子就能把咱们耗死!”
姜破虏身披重甲,手持他那柄门板似的巨斧“开山”,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他何尝不知此地的凶险?但陛下严令,必须尽快找到叛军主力,不能让其坐大,更不能让西域咒术师有充足时间布置更恶毒的阵法。
“慌什么!”姜破虏低喝,声音在压抑的林地中回荡,“韩铁山能待,我们也能待!传令下去,所有百夫长以上,配发严大师新赶制出来的‘清瘴符’,轮流激发,护住本部士卒!再让随军医师加大解毒汤药的剂量!”
命令下达,一道道微弱的灵光在队伍中亮起,勉强驱散了些许令人不适的瘴气,军心稍定。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一支小队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惨嚎!
“敌袭——!”
姜破虏瞳孔一缩,巨斧瞬间横在身前:“结阵!防御!”
然而,预想中的箭雨或伏兵并未出现。只见前方那片区域,黑色的泥沼如同活过来一般,翻滚沸腾,无数扭曲的、由淤泥和骸骨组成的泥傀从中爬出,发出无声的嘶吼,朝着鼎军扑来!它们动作僵硬,但力大无穷,而且不畏刀剑,被劈开后很快又能重新凝聚。
“是咒术驱动的尸傀变种!瞄准它们头颅或者胸口的核心!”姜破虏怒吼,身先士卒,一斧劈出,赤红的军煞之气如同烈焰,将冲在最前面的几具泥傀直接蒸发!
“破阵营”将士紧随其后,结成的军阵散发出凛冽的煞气,对这类邪物有着一定的克制作用。刀光剑影与泥傀的嘶吼、破碎声交织在一起。
但麻烦远不止于此。
就在大军与泥傀激战正酣时,林间突然响起了诡异缥缈的吟唱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又仿佛直接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这声音带着强烈的精神侵蚀力,不少士卒动作顿时一滞,眼神变得茫然,甚至开始挥舞兵器攻击身边的同伴!
“小心!是惑心咒!”随军的几位筑基期客卿修士立刻出手,撑起一道道精神防护屏障,但对方的咒术力量极其刁钻阴毒,屏障摇摇欲坠。
姜破虏只觉得一股阴寒的力量试图钻入自己的识海,他闷哼一声,体内金丹疯狂运转,赤红的军煞气运如同狼烟般冲天而起,将那股不适感强行驱散。他目光如电,锁定了吟唱声传来的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棵格外巨大的、缠绕着灰绿色藤蔓的怪树。
“找到你了!”姜破虏暴喝一声,双腿猛地发力,如同炮弹般冲向那棵怪树,巨斧带着开山裂石之威,狠狠劈下!
“轰——!”
巨木崩碎,木屑纷飞。一个身披黑色斗篷、脸上绘着诡异蛇形纹路的身影被迫现身,他手中持着一根白骨法杖,杖顶镶嵌着一颗幽绿色的宝石,正散发着不祥的光芒。
“鼎朝的走狗,感受‘万蛇噬心’的痛苦吧!”那咒术师声音沙哑,法杖挥舞,空气中瞬间凝聚出无数条由毒雾和阴影构成的能量毒蛇,嘶鸣着扑向姜破虏。
“雕虫小技!”姜破虏毫无惧色,巨斧舞动如风,赤红煞气形成一道屏障,将能量毒蛇纷纷绞碎。他修炼的乃是至刚至阳的军道功法,最是克制这类阴邪咒术。
然而,这名咒术师显然只是诱饵。就在姜破虏被缠住的瞬间,另外几个方向,同时响起了更急促、更古老的吟唱声。沼泽的黑水开始逆流,地面的淤泥泛起诡异的符文,一个覆盖范围极广的血祭咒阵正在被迅速激活!
“元帅!我们被包围了!阵法力量在抽取我们的气血和生命力!”副将惊恐地大喊。
姜破虏回头一看,只见不少修为较低的士卒已经面色惨白,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他们的气血化作丝丝缕缕的红光,汇入地面那逐渐亮起的邪恶法阵之中。
“韩铁山!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姜破虏怒发冲冠,他知道,单凭这几个咒术师,绝无可能布置下如此规模的阵法,韩铁山的叛军主力一定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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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皇城司,地下审讯室。
空气冰冷,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刑具,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
赵常揣着手,胖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看着被绑在刑架上的一个黑衣人。这人是在试图潜入天工院外围时被皇城司暗哨擒获的,经过初步拷问,骨头极硬,只承认是韩铁山派来的细作。
“啧,何必呢?”赵常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大家都是替主子办事的,何苦受这份罪?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比如韩将军和西域的朋友们打算怎么招待咱们姜元帅?还有,那海外来的客人,住得可还习惯?”
那细作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凶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韩将军会为我等报仇的!”
“报仇?”赵常笑了,搓了搓手指,“你看你,这就没意思了。咱家是个生意人,喜欢谈条件。”
他使了个眼色,旁边一个面无表情的司役端上来一个陶罐。罐口被封着,但里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和什么东西摩擦罐壁的声音。
那细作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赵常慢悠悠地说:“听说南疆有种小黑蛇,牙齿不大,毒也不烈,就是喜欢往人暖和的地方钻,比如…耳朵眼,鼻孔什么的…进去了就不太容易出来,会在里面安家,产卵…”
细作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轻微颤抖。他死死盯着那个陶罐,呼吸变得粗重。
赵常凑近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说出来,给你个痛快,还能让你家人得些抚恤。不说…”他指了指陶罐,“就让这些小宝贝陪你玩玩儿?咱家记得,你家里还有个老娘和妹妹吧?在城南桂花巷是吧?”
细作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尖叫起来:“我说!我说!是…是周大人!吏部的周明轩周大人!他…他通过城西‘墨韵斋’的掌柜,给我们传递过帝都的消息!还说…说只要韩将军能撑过三个月,帝都必有变故!”
周明轩!
赵常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看,早这么配合多好。详细说说,周大人还承诺了什么?帝都的变故,具体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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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元殿,御书房。
北鹏看着手中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密报。
一份来自南疆,是姜破虏在咒阵激活前,强行以军阵煞气暂时阻隔能量传输后,拼死送出的求援信,详细描述了遭遇的诡异咒阵和叛军可能隐藏在附近的判断,并请求阵法支援或更强力的破邪手段。
另一份,来自赵常,汇报了审讯细作的成果,直指吏部侍郎周明轩通敌!
烛光下,北鹏的脸庞一半明,一半暗。
南疆战事陷入胶着,甚至危机四伏。朝堂之内,看似归顺的旧臣,竟与叛军暗通款曲。
他闭上眼,能清晰地“看”到,代表鼎朝气运的光流,在南疆方向变得晦暗、滞涩,甚至掺杂进了一丝灰黑的诅咒之色。而帝都之内,几道原本淡金或白色的气运,也隐隐与南疆的晦暗产生了微弱的勾连。
“柳三变。”
“臣在。”阴影中,柳三变无声无息地出现。
“你亲自去一趟南疆,带上严震最新研制的‘破阵杵’和一批精通符法的客卿。”北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协助姜破虏,破了那咒阵,找到韩铁山。”
“臣,领旨。”柳三变躬身。
“另外,”北鹏睁开眼,眸中寒光凛冽,“拟旨,吏部侍郎周明轩,年老体衰,准其致仕,即日离京,回乡荣养。着皇城司,‘护送’周卿家出境,确保其一路平安。”
没有立刻抓捕审讯,而是看似宽仁地让其“致仕”,实则是拔除这颗钉子的同时,避免朝局震动,并暗中监控,放长线钓大鱼。
柳三变心中凛然,陛下此举,恩威并施,深谙权术之道。
“是,陛下。”
柳三变退下后,北鹏独自走到巨大的九州舆图前,目光落在南疆那片被特意标注为“瘴雨林”和“黑水泽”的区域,又缓缓移向广阔的东南海域。
韩铁山,咒术师,鲛人,周明轩…还有那若隐若现的母族旧案阴影。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南疆的位置。
“无论你们藏着什么秘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无所遁形。”
丹田内,冀州鼎沉稳如山,兵主之刃发出渴战的轻鸣,连远方的青州鼎,也传递来一股充满生机的净化意念。
南疆的迷雾,是时候该散一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