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林昊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海边带来的、带着咸腥气的微凉触感,身后跟着依旧在叽叽喳喳、不死心地追问“老大,那天人合一到底怎么练?能不能速成?”的阿尔瑞克,以及始终安静娴雅、只是眸中含笑的林茹婉。三人刚转过连接内院与主堡的回廊拐角,一阵沉抑而紧绷的谈话声便从议事厅方向传来,瞬间打破了这晨间的宁静与轻松。
那是父亲林岳的嗓音,比平日里处理公务时低了三分,语调沉稳,却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像是一根被拉紧的弓弦。
“……黑珍珠的船,速度比上次情报显示的又快了一线。昨晚丑时,他们绕过南岸第三了望塔的盲区,袭扰了礁石村。幸亏我们有一支巡防小队恰好在附近训练,及时赶到驱赶,对方见势不妙立刻撤退了。但……还是伤了两个兄弟,一个被淬毒的弩箭擦伤了胳膊,另一个在追击时被对方船上的投索绊倒,摔得不轻。” 家臣巴顿那粗犷的嗓门紧接着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咬牙切齿的意味,“妈的,这群海老鼠!咱们的沿海巡逻队已经连轴转了三天三夜,兄弟们眼睛都熬红了,再这么下去,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人手呢?能不能从主城守备军里再抽调一队人过去轮换?” 另一个较为陌生的家臣声音响起,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主城?” 林岳的声音再次响起,沉得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主城的兵力要时刻防备北边灰狼领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能抽调的机动力量早就抽空了。现在守城的都是些刚训练半年的新兵蛋子。黑珍珠这伙人,太油滑,像泥鳅一样,专挑我们巡逻舰队换防、或者视线被海岛礁石遮挡的间隙动手,抢完就跑,绝不停留。他们的船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技术,顺风时速度比我们最快的巡逻舰还要快上近三成!我们的船追出去,连他们的船尾灯都看不到,根本追不上!”
林昊的脚步瞬间顿住,阿尔瑞克也立刻闭上了嘴,连一向沉静的林茹婉都抬起头,浅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齐齐望向那扇未曾关严的议事厅木门——“黑珍珠”这三个字,在御海领乃至整个东部海岸线,都如同一个带着血腥与恐惧的梦魇,无人不晓。那是活跃在混乱之地外围海域、最为凶狠狡诈的海盗团,标志性的墨黑色船帆如同死亡的阴影,船首像则雕刻着一颗眼眶中镶嵌着幽暗珍珠的狰狞骷髅。凡是他们抢掠过的沿海村落,往往只剩下被烧成焦黑的断壁残垣,以及幸存者撕心裂肺的哭喊。近两年来,他们的活动愈发猖獗,手段也越发残忍。
他站在门外,凝神听着里面的讨论,眉头不由自主地慢慢拧紧。家臣们提出的都是实实在在的难处:有人提议加派巡逻船密度,但苦于没有足够熟练的水手和战舰;有人建议立刻加固沿海各村的木质防御工事和哨塔,但仓促间哪里去筹集那么多合格的木料和石料?翻来覆去,讨论似乎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核心矛盾赤裸裸地指向两个字——缺人!缺钱!缺资源!
“父亲,关于黑珍珠的事,我有个想法。” 林昊不再犹豫,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沉重的橡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议事厅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气氛凝重。身材魁梧如熊的巴顿正攥着拳头,一脸愤懑地刚从椅子上站起;负责后勤的粮官手里还紧紧捏着一卷记录沿海村落人口与物资情况的羊皮纸名册,眉头拧成了疙瘩;而林岳则端坐在主位之上,面前宽大的桌案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御海领沿海地图,上面用刺目的红墨汁点出了七八个近期被袭扰的地点,如同伤口般触目惊心。
“昊儿?你怎么来了?” 林岳看到突然闯入的儿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招手示意他近前,“来得正好,你也长大了,这些事该让你知道。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林昊走到桌案前,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猩红的标记,深吸一口气,指尖精准地点在沿海几个关键的村落位置和高耸的了望塔符号上,条理清晰地说道:
“第一,立刻加强现有了望塔和烽火台的功能。每个塔至少增派两名观察员,实行双岗轮换,确保时刻有人盯紧海面。同时,为每个塔配备双倍的火把、狼烟以及声音足够洪亮的号角或海螺号。一旦发现黑珍珠舰队的踪迹,不分昼夜,立即点燃烽火,吹响警号,利用火光和声音,为附近村落争取到尽可能多的躲避时间。”
“第二,组建一支精干的陆地机动支援队。人数不必太多,五十人足矣,但必须全部配备领地内最快的战马。将这支队伍驻扎在几个受威胁最大的村落之间的中心地带,一旦任何一个村庄的警讯传来,他们能以最快速度驰援,即便无法正面击溃海盗,也能起到牵制、驱赶的作用,保护领民安全撤离。”
“第三,与沿海受威胁最严重的村落长老和渔民代表沟通,建议他们暂时向内陆安全区域迁移避祸,时间暂定为半个月。同时下达临时禁海令,所有渔船在此期间停港休渔,避免在海上被海盗劫掠。我们必须先确保人的安全。”
“第四,调整海军巡逻队的巡逻模式。放弃之前分散巡逻、覆盖面广但力量薄弱的策略,将现有可用的巡逻舰艇集中起来,至少以三艘船为一个编队,重点巡视黑珍珠最可能出现的几条惯用航线,形成局部优势,遇到敌情也能相互支援,咬住他们。”
他这番话条理分明,考虑到了预警、支援、疏散和海上拦截几个层面,话音刚落,议事厅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几位家臣互相交换着眼神,显然在快速权衡。
巴顿最先开口,他搓着满是老茧的大手,语气带着现实的考量:“少爷这机动队的想法倒是戳到了点子上!陆上快速反应,确实能弥补海上追不上的短板。可……咱们领地本就缺马,尤其是能冲锋陷阵的好战马。骑兵一直是短板,要是再抽调五十匹好马和对应的骑手出来,主城的骑兵队可就差不多被掏空了,万一北边灰狼领那边有什么异动……”
粮官也紧接着皱着眉补充道:“少爷,让领民内迁……这施行起来难度不小啊。沿海的领民世代靠海吃海,你让他们离开自己的渔船和屋舍,搬到内陆去,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他们去了内陆靠什么生活?没地可种,没海可捕,这半个月的口粮从哪里出?安抚工作和大批人员的临时安置,都是大问题。”
林昊对此早有预料,他沉稳地补充道:“关于机动队,未必需要全部是传统意义上的精锐骑兵。我们可以从现有的步兵中挑选体力好、反应快的骨干,进行短途高强度奔袭的针对性训练,同时为他们配备速度较快的普通驿马用于代步和快速转移,而非用于冲锋陷阵。这样对马匹的要求可以降低,也能充分利用现有的人力资源。”
“至于领民内迁的补偿,”他继续道,目光看向粮官,“我们可以从领主府的储备粮中拨出一部分,作为这半个月的临时口粮补贴发放。别忘了,土豆现在已经在我们主城及周边大部分地区推广种植,虽然时间尚短,但目前的存量支撑这有限范围和时间的补贴,应该问题不大。关键是要和领民们解释清楚,这是非常时期的临时避险措施,是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着想,一旦黑珍珠的威胁解除,他们随时可以返回家园。”
林岳始终盯着地图,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些代表了望塔的标记上反复摩挲,脸上写满了权衡与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沉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昊儿的这些建议,思路清晰,切中要害,非常好。可是……”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家臣,也落在林昊脸上,“现实是,我们的储备粮食支撑大规模、长时间的补贴确实捉襟见肘。步兵改制机动队,筛选、训练、配备马匹,也需要时间,而黑珍珠……不会给我们这个时间。”
他最终做出了决断:“当务之急,是最大限度减少损失。先按昊儿说的第一条和第四条执行!立刻下令,加强所有沿海了望塔和烽火台的人手与物资配备,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海军巡逻队即刻起调整编队,三舰一组,重点布防!至于机动队和内迁事宜……”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无奈,“暂缓执行。但要派出得力人手,深入沿海各村,向领民们详细说明黑珍珠的威胁,提醒他们提高警惕,一旦看到烽火警讯,务必第一时间自行向内地躲避!”
家臣们纷纷点头,他们都明白,在现有条件下,这已经是能够立刻执行、并且最能有效降低风险的最优方案了。没有多余的人力,没有充裕的物资,只能先扎紧篱笆,把预警做到极致,尽可能地减少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林昊看着父亲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那双因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中某处被轻轻触动。他忽然清晰地认识到,之前自己能够心无旁骛地修炼、悠闲地淘换新奇玩意儿、研究美食,其背后,是父亲和他麾下的这些家臣们,在默默地支撑着整个领地,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雨。黑珍珠海盗,仅仅是众多麻烦中的一个,除此之外,还有北方虎视眈眈的灰狼领、部分区域依旧贫瘠的土地、土豆尚未完全普及可能潜在的粮荒风险……
“我明白了,父亲。” 林昊没有再坚持己见,他清楚地知道领地的家底有多薄,人手和资源就这么多,能够在短时间内将预警系统加强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父亲和家臣们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他默默地退出气氛依旧凝重的议事厅。阿尔瑞克还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见他出来,立刻凑上前,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地问:“老大!怎么样?我们能直接去打那些黑珍珠海盗吗?我现在力气大了不少,能帮上忙!我想参军!” 一旁的林茹婉也投来关切的目光,小声问道:“昊哥哥,那些住在海边的领民们……会平安无事吧?”
林昊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阿尔瑞克结实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安抚,也有一丝告诫:“打仗不是光靠力气就行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把基础打牢,把战技练精。以后,有的是你为领地出力的时候。” 他转而看向林茹婉,给了她一个温和而肯定的眼神,“茹婉,放心。了望塔和烽火台已经加强了,一旦有情况,能提前很久发出警报,领民们会有足够的时间躲避到安全的地方。我们会尽力保护好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