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丰仓的焦糊气味尚未散尽,通州城已是暗流汹涌。
林夙封锁了军中引火物的消息,但五千石漕粮被焚的巨窟,却如同一个无形的漩涡,开始吞噬一切。
衙门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林大人!”漕运总督衙门的钱粮师爷捧着公文,面色为难道:“不是下官为难您,只是这五千石的亏空,按例需在十日内补足,否则……下官也不好向上峰交代啊。”
紧接着,户部清吏司的主事不请自来,话里话外皆是“国库艰难”、“新政当体恤朝廷”。
更有几位本地的粮商“恰巧”来访,言语殷勤,表示愿以“市价”售粮,助大人渡过难关,只是那价格,比平日高了三成不止。
压力如乌云罩顶,从官场到商场,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京城,赵皓私宅。
“二公子,通州那边,压力已经给过去了。林夙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五千石的窟窿,他十天之内绝无可能填上。”心腹谄媚地汇报。
赵皓正在擦拭一把精致的短刃,闻言头也不抬:“蚂蚁?太小看他了。你忘了他在淮安,在柳湾渡是怎么做的?”他放下绒布,举起短刃对着光看了看锋刃,“通知我们的人,准备好。一旦他逾期无法填补亏空,立刻发动御史,参他一个‘管理不善、亏空国帑’!我要让他这‘能吏’之名,彻底臭掉。”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得意。这一次,他布下的是阳谋,林夙要么加税激怒民心,要么逾期丢官罢职,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
通州,试点衙门,夜。
烛火下,气氛凝重。
沈文舟将核算完毕的账册轻轻放下:“大人,已反复核验,永丰仓被焚漕粮,确为五千三百石。十日内补足,除非加征……”
“加征绝不可行。”林夙断然否定,“新政根基在于民心,一旦加征,前功尽弃。”
韩青抱臂立于窗边,声音带着冷意:“那几个粮商,需不需要我去‘谈谈’?”
林夙摇头:“他们不过是棋子,背后之人正等着我们行差踏错。”他沉吟片刻,看向沈文舟,“文舟,我让你查的永丰仓旧档,如何?”
沈文舟精神一振,取出一份陈年账目:“正要禀报大人。属下查阅旧档发现,永丰仓近三年来,上报的‘鼠雀耗’、‘仓廪损’等各类损耗,年均竟高达八百石,远超其他各仓。而这三年来,管理此仓的,皆是已故赵侍郎的门生故旧。”
林夙眼中精光一闪,接过账目快速浏览:“三年……两千四百石。真是好大一群‘老鼠’!”他放下账册,思路瞬间清晰,“他们能做账贪墨,我们便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看向众人,下达指令:
“文舟,你立刻根据这份旧档,核算出永丰仓近三年远超常例的‘虚报损耗’总数,整理成册。”
“韩青,你带人暗中保护文舟,确保账目安全,同时继续追查火油磷粉的线索,但暂不声张。”
“李铁柱,护漕队及码头运作照旧,外松内紧,稳定人心。”
“对外,我们只需表现出竭力筹粮的姿态即可。”
沈文舟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不与他们纠缠于如何填补新窟窿,而是直接掀开他们的旧账?”
“不错。”林夙站起身,走到那幅漕运图前,手指点在永丰仓的废墟标记上,“他们想用这个新窟窿埋了我,我就用他们自己挖的旧坑,把他们一并埋了!十日期限?够了!”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仿佛眼前并非绝境,而是一片可供纵横的棋盘。
十日之期,转瞬即逝。
第九日傍晚,漕运总督衙门的钱粮师爷再次登门,语气已带倨傲:“林大人,明日便是最后期限,这粮……”
林夙坐在堂上,神色平静,指了指身旁桌案上几大箱账簿文书:“粮,本官没有。”
师爷脸上刚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林夙却继续道:“但本官,有另一样东西,或许总督大人和朝廷,会更感兴趣。”他拿起最上面一本沈文舟精心整理的账册,轻轻拍了拍,“此乃永丰仓三年来,贪墨枉法、虚报损耗的铁证!涉及粮米,不下两千五百石!本官正要据此,上书朝廷,彻查到底!”
那师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林、林大人……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林夙目光如电,直刺对方,“五千石新亏,是本官失察之过,本官自会上书请罪!但这两千五百石的陈年巨蠹,更是国之蛀虫!尔等是要盯着本官这五千石的过失,还是要与本官一同,先将这吞没国帑的两千五百石巨案,查个水落石出!”
他声如雷霆,气势逼人。那师爷被震慑得连连后退,哪还敢提什么十日之期,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衙门。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回京城。
赵皓听完心腹的汇报,脸色铁青,猛地将手中的玉如意摔得粉碎!
“好一个林夙!好一个釜底抽薪!”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暴怒。
他万万没想到,林夙竟不按常理出牌,不去填坑,反而直接把桌子掀了!如此一来,谁还敢盯着那五千石的“新过”?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那两千五百石的“旧罪”所吸引!他精心布置的死局,竟被对方以这样一种悍勇的方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通州衙门内。
沈文舟略带忧色:“大人,如此一来,我们与赵皓,便是不死不休了。”
林夙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语气平静无波:“从他纵火的那一刻起,便已是不死不休。我们只是,把战场摆到了明处。”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