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山间,雾气氤氲,如同乳白色的轻纱,缠绕着山峦与林地。余庆站在农舍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清冷潮湿的空气,感受着肺部被洗涤的凉意。一夜未眠,他的眼中却不见疲惫,只有沉淀下来的、更为锐利的冷静。
老谭的指令清晰无误:归位。结束“消失”,重返青峰镇,回到那个被观察点凝视、被无形之手试探的舞台中央。
山猫将一份准备好的、盖有邻县某单位公章的“短期业务交流学习证明”递给余庆,这是他离开这两天的合理解释。“路线已经规划好,会避开主要卡口和可能存在的眼线。”山猫言简意赅。
“辛苦了。”余庆接过证明,妥善收好。他没有多余的话,检查了一下随身物品,尤其是那枚从不离身的弹壳,然后对山猫点了点头,转身步入了渐散的晨雾之中。
他选择的是一条更为偏僻的徒步路线,穿过山林,绕行至青峰镇的另一侧边缘。这是对他体能和野外行进能力的考验,也是确保归途绝对隐蔽的必要措施。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林间的鸟鸣清脆悦耳,但他无心欣赏,所有的感官都用于导航和警戒。
两个多小时后,他从镇子东面一片待开发的荒地边缘走出,身上的气息已与山林融为一体。他在一个提前观察好的隐蔽处,找到了那辆停放在此、覆着一层薄灰的旧摩托车——这是他之前安排的备用交通工具。
发动引擎,摩托车发出熟悉的轰鸣。他骑着车,驶向青峰镇镇政府。当熟悉的街景再次映入眼帘时,他刻意调整了面部表情,带上了一丝风尘仆仆的疲惫,以及处理完“家事”后的些许轻松。
驶入镇政府大院,停好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对面居民楼顶层的那个观察点,那无形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就锁定了他。他恍若未觉,拿着那个简单的行李包,步履略显匆忙地走进了办公楼。
“余干事?回来了?”刘姐第一个看到他,有些惊讶,“你母亲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就是些老毛病,不碍事,谢谢刘姐关心。”余庆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感激的笑容,“耽误了两天工作,我得赶紧补上。”
“哎呀,工作不急,老人身体要紧。”刘姐热心地说道。
余庆一边应付着同事们的问候,一边走向自己的办公桌。马主任从里间办公室出来,看到余庆,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主任,我回来了。这是学习证明。”余庆将那份证明递给马主任。
马主任接过去扫了一眼,放在桌上:“嗯,回来就好。柳沟村那边进度不错,你先把积压的文件处理一下。”
“好的。”
余庆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和文件。他的动作流畅自然,神情专注,仿佛只是结束了一次短暂的公差归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归位”意味着什么。他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压力的“锚点”,而是带着更多信息、更清晰判断,重新投入战局的战士。
他需要让一切迅速回归“正常”。他主动与同事沟通工作进展,详细询问柳沟村道路施工的最新情况,甚至抽空去了趟综治办的档案室,调阅了一份之前遗留的纠纷卷宗。他的每一个举动,都在向那个隐藏在远处的观察者传递一个信息:我回来了,一切如常,之前的离开只是一次普通的私人事务。
下午,他按照计划,需要与苏婷进行一次关于安全教育课后续效果反馈的电话沟通。这是“正常”工作的一部分,也是观察对方在经历蓝色皮卡恫吓后,是否一切安好的机会。
他拿起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了苏婷的号码。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
“喂,您好,青峰镇中心小学。”苏婷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清澈而平和,听不出任何异常。
“苏老师,我是余庆。”
“余干事?你回来了?”苏婷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你母亲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劳你挂心。”余庆语气温和,“打电话是想跟你了解一下,上次安全课之后,孩子们有没有一些具体的反馈或者变化?”
“挺好的!”苏婷的声音明显轻快起来,“很多孩子都说记住了你教的‘观察周围’、‘找警察叔叔’那些方法,还有班主任反映,有几个平时比较内向的孩子,课后还主动跟同学讨论遇到陌生人该怎么办呢。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
听到她语气如常,叙述清晰,余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看来蓝色皮卡的恫吓,至少没有对她造成直接的、可见的影响。
“那就好,后续如果还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余庆说道,保持着工作沟通的距离。
“嗯,一定。谢谢你,余干事。”
挂断电话,余庆沉默了片刻。苏婷的平静,或许是因为她根本未曾察觉那潜在的威胁,也或许是对方仅仅停留在恫吓层面,并未采取实质行动。无论是哪种,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对手的阴险和耐心,他已有领教。归位,意味着他需要比之前更加警惕,不仅要保护自己,也要在不动声色间,守护好那些可能因他而卷入风险的无辜者。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再次落在那无形的观察点上。
我回来了。他在心中默念。
棋局继续。只是这一次,执子者,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归位,不是为了回到原点,而是为了在看清了部分棋路后,开启新一轮的、更有力的博弈。夜幕再次降临青峰镇,而余庆眼中的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