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怕治疗失败,怕自己永远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他也怕,怕真的能说话了,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情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回应那些期待的目光。
于晚晚握着相机的手指紧了紧,指节微微泛白。她能感觉到沈砚的沉默,不是抗拒,更像是一种挣扎。可这份沉默持续得太久,久到她心底的期待一点点冷却,泛起淡淡的失落。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又试着放慢语速,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雀跃,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我先来吧,我想好了。”
沈砚的视线终于有了一丝移动,缓缓抬起来,落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沉沉的,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但至少,他在看她了。于晚晚心里掠过一丝欣喜,连忙说道:“我想拍一组你站在阳光下说话的照片,背景就用你妈妈墓碑前的那片夕阳。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去的时候,夕阳把整片山坡都染成了金色,连墓碑上的字迹都变得温暖起来。到时候,你就站在那里,笑着说你想说的话,我把那一刻拍下来,做成相册送给你,好不好?”
她期待地看着他,镜头始终没有移开,想要捕捉他脸上哪怕一丝动容。她想象着那个画面,阳光、微风、温暖的墓碑,还有沈砚释然的笑容和清晰的话语,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可沈砚只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里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分不清是抗拒、茫然,还是别的什么。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有话想说,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缓缓垂下了眼帘,重新将视线投向写字板。
空气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相机偶尔自动对焦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摄影棚里显得格外清晰。于晚晚心底的失落像潮水般漫上来,一点点淹没了刚才那丝微弱的欣喜。她垂下眼帘,按下最后一次快门,“咔嚓”一声,将沈砚冷峻的侧脸定格在镜头里。照片里的他,眉头微蹙,眼神疏离,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算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你不想说,就不说吧。”
她转过身,去整理脚边的摄影包,动作比刚才快了许多,带着明显的疏离。沈砚看着她的背影,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一股灼热的情绪从心底翻涌而上,直冲喉咙。
有什么东西在喉咙里冲撞着,带着火烧火燎的痛感,急切地想要挣脱束缚。他想抬起手,想抓起写字板上的笔,写下“我想和你一起去”,写下“我也期待那一天”,写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失望的”。他想告诉她,他不是冷漠,不是无动于衷,更不是不珍惜她的陪伴。可喉咙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异常僵硬,指尖刚要碰到笔,却又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却也让心底的愧疚愈发浓烈。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渴望,有愧疚,有无力,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他怕自己永远这样,只能用沉默推开身边唯一愿意停留的人。
这几个月,于晚晚为他做了太多。在他被所有人误解、孤立的时候,是她坚定地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四处搜集证据;在他因为失语而自卑、封闭自己的时候,是她耐心地引导他,鼓励他不要放弃治疗;在他对着母亲的墓碑痛哭流涕的时候,是她默默地递上纸巾,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就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灰暗压抑的生活,让他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他呢?他除了沉默,什么都给不了她。他甚至不能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回应她的期待,分享她的喜悦。
于晚晚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快,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摄影包的拉链被拉上,发出“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棚里显得格外刺耳。沈砚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棚门口,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明暗交织的光影里。
他缓缓低下头,额头抵在写字板冰凉的塑料外壳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那行没能写出来的话,像一根细细的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和对母亲的思念、对过往的悔恨、对未来的迷茫缠绕在一起,密密麻麻地疼,让他几乎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