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落在柏月眼中,都裹挟着一份不动声色的体贴与守护。
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羹,目光不时悄然掠过他的方向。
他进餐的姿态赏心悦目,动作斯文雅致,毫无矫饰痕迹。
仿佛有敏锐的触角,总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她未宣之于口的细微需求——悄然递来的纸巾,恰到好处续上的茶水,甚至在她被辣意轻呛、微微吸气时,已将那杯微甜的玉米汁不着痕迹地推到了她的手边。
“钟大哥对柏月真是格外关照呢。”林柔眨动着狡黠的眸子,促狭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柏月。
刚咽下一块糖醋排骨的柏月喉间一哽,瞬间剧烈地呛咳起来,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小柔!”向熙宁立刻拔高嗓门“仗义执言”,
“别瞎起哄!我哥他一贯……嗯……对谁都这么细心周到!”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向对面的钟卿宴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钟卿宴神色未动,将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柏月面前,声音如深潭般沉静无波:
“照顾学妹是分内之事。何况,”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柏月通红的耳尖,“你们都是小宁朝夕相处的室友。”
他那深邃的目光悄然落在柏月因呛咳而微微蹙起的眉心和泛红的脸颊上,眸底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温煦的涟漪。
这温馨融洽的气氛似要弥漫成永恒时,置于桌面的手机屏幕骤然幽亮。
一条新信息预览如幽灵般无声滑过锁屏界面:“肖悦有动作,目标可能是晚些时候。”
钟卿宴的目光停留在屏幕上不足半秒,快得如同呼吸,几乎无人捕捉。
他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放下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极轻微地叩击了两下——一个自然得如同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柏月的余光恰将这极其细微的敲击收入眼底。
清澈的目光在他无波无澜的侧脸和那两根停留的手指间不着痕迹地停顿了一瞬。
旋即又恢复如常,低着头,用汤匙小口拨弄着面前的清蒸鱼肉。
“哥,一会儿我们回宿舍,你要不要上去坐坐?上次你带来的起司蛋糕,小瑶和小柔赞不绝口呢!”向熙宁适时提议,试图驱散方才的尴尬。
警铃!钟卿宴心底瞬间拉响尖锐的警报——回宿舍?目标过于集中,路径单一,太过危险。必须即刻脱离,在可控环境中结束。
“不必了,”他放下茶杯,唇边是惯常令人安定的微笑弧度。
“公司临时有些急务。你们慢慢吃,回去注意安全。”说话间,他已抬手招来服务生,利落地完成了结账动作。
“啊?这么快就要走?”林柔语气难掩遗憾。
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悄然爬上柏月心头,但更汹涌的是一阵担忧:“钟大哥……事务繁忙,也要保重身体。”她终于鼓起勇气抬眸说道。
钟卿宴起身,目光在几人面上逐一扫过,最后定格在柏月写满忧色的脸庞上,停顿了一息:
“小事,放心。有需要,随时联系。”
说着,他迅速从随身的公文包内侧夹层里,取出一个仅巴掌大小、触感柔滑的深色绒面盒子,径直递向柏月,“答应了你的小东西。”
柏月略带惊异地接过,入手微沉:“谢……”
“哥!我的份呢?”向熙宁立刻佯装不满地撅起嘴抗议。
钟卿宴失笑,手指虚点了点她:“少得了你?在车里。下午让人给你送到楼下。”
他又转向林柔和一直恬静旁观的苏瑶:“今天招待简慢,下次再聚。我不在时,麻烦多关照我的小宁,还有这两位可爱的小姐妹。”他语气温和,如同家人间寻常不过的道别。
话音落下,他不再有半分踟蹰,利落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穿过餐厅回廊,挺拔的身影转眼便融入了门外喧嚣涌动的街景人潮。
那离去的身影带走的不仅是存在感,仿佛也抽走了笼罩在餐桌上方那一层无形的、令人安心的屏障。
轻松的氛围如细沙般流逝,无声地沉淀下一丝难以描绘的……凝滞感。
林柔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仅剩的排骨,目光追随着窗外消失的人影,喃喃低语:
“总觉得钟大哥……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
钟卿宴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之外,餐桌上的欢声笑语仿佛骤然失了魂,徒留下一片茫然的空落。
那句“心事重重”如同投入柏月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急剧扩散的涟漪。
回到宿舍熟悉的空间,向熙宁与林柔正叽叽喳喳地回味着午餐的趣事,话题三绕两绕,终究还是落在了柏月收到的那个神秘盒子上。
苏瑶倚在书桌前安静翻书,偶尔抬起头露出一抹恬静的笑意。
柏月小心地将那个分量不轻的绒面小盒子,放在了书桌上最显眼的位置,心绪却远不如动作这般有条不紊。
钟卿宴匆忙离去的步伐、桌面那突兀又清晰的指节叩击、林柔和苏瑶眼中那掩不住的忧色,以及那条只在她眼前惊鸿一瞥的“肖悦有动作”……
所有的碎片在脑中呼啸盘旋、互相碰撞,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悄然拼凑一幅不详的拼图。
那画面散逸出的寒气,让她指尖冰凉。她无意识地摩挲着盒子那细腻如天鹅绒般的表面,那冰冷的触感却丝毫无法浇熄心头那份因担忧而熊熊燃烧的不安。
“钟卿宴……你究竟在风暴的中心做什么?”无声的呐喊在她心底咆哮,初萌的悸动此刻早已被汹涌而至的焦虑和忧虑全然覆盖。
机会!一个细微却清晰的念头于脑海中骤然闪现。
宿舍里暂时不算安静——向宁和小柔正在阳台分享零食,笑语声声。
深吸一口气,柏月佯装低头整理书桌凌乱的纸张,在心底用尽全力清晰、果决地发出指令:“9528!回应!立即回应!9528!”
【——滋——滴——】
【识别到宿主紧急呼唤序列:9528。】
【核心意识主动接入……】
“月月?找我?”直接在她意识壁垒深处震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急促的呼唤:
“侦测到宿主情绪核心波动异常:高强度担忧+焦虑,定向焦点:钟卿宴。请明确指令。”
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重重一跳!9528竟能感知她的情绪?
震惊如电流闪过,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在脑中急速构筑问句:
“钟卿宴今天太反常!他收到一条短讯:‘肖悦有动作,目标可能是晚些时候’,然后就非常突兀地离开了!借口都显得仓促!林柔和苏瑶也觉得他心思沉重。
尤其!他看到信息后,在桌上敲击了两下指节……那绝不是无意识动作!
9528,告诉我,最近钟卿宴身上发生了什么?什么情况能让他如此戒备!?”
一片死寂般的停顿。
几秒钟的光阴在极度紧绷的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
“蒋博文团队对‘曙光’项目的研发严重滞后。其指使肖悦向钟卿宴示弱求复合,意图套取项目后续核心方向。”
“开学前夕那晚,肖悦行动失败。蒋博文向其下达最终通牒:若任务再次失败,‘后果自负’。”
“彼时钟卿宴启动了对蒋家的秘密调查,已掌握部分蒋氏集团涉偷税漏税的关键证据。本次紧急离场,是启动布控。”
“核心风险在于:肖悦已走投无路。”9528冰冷的声音在柏月意识中继续刻下字句,“狗急跳墙在即。她将要……行动。”
柏月的心猛地向下沉坠,直堕无底深渊。
“行动?呵……”柏月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意识中的回应带着绝对的决心:
“那就让她彻底失去出手的机会。9528,给我盯死她!实时捕捉她的每一步动作,锁定一切证据!这次,我要她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明白,月月!”9528的回应带着一种非人的雀跃。
柏月的意念中掠过一道电光石火的疑问:“对了……你能感知我的情绪,是不是……也包括我对钟卿宴的……”后半句未尽,含义昭然若揭。
9528的声音陡然变得一板一眼,带着程序化的肯定:“正确。月月,你保有充沛的七情六欲,是实现终极目标的基石。”
“因此,在人类情感领域相关决策上,我遵循非干预原则。”
“知道了。按计划行动!务必保留铁证!事成报告给我,我等着收网!”柏月的意识斩钉截铁。
“柏月!发什么愣呢?”
林柔活力十足的身影倏地出现在门口,手中还拿着薯片袋子,声音里满是揶揄和好奇,
“快打开你的宝贝盒子看看呀!到底是什么好吃的这么神秘兮兮?”
“啊?哦!……来了。”柏月猛地回神应道,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她抬眼望去,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落在地面光斑却仿佛瞬间变得苍白而冰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沉沉地压迫在每个人的呼吸间。